“邪门!太邪门了!”
恐慌在加剧。之前的虔诚跪拜,此刻变成了巨大的不安和无所适从。人们茫然地看着祭坛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又看看周围同样困惑的同伴,一种被无形力量愚弄、被剥夺了重要记忆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依旧跪着,不是因为敬畏,而是因为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涟漪扩散,越过跪伏的人群,穿过万碑林沉沉的边界,涌向更广阔的世界。
距离万碑林数百里之外,一座繁华的州府大城。
城中最大的药行“济世堂”后院,一间弥漫着浓郁药香的静室内。须发皆白的老掌柜正就着烛光,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一本泛黄的古旧药典。他的手边,放着一本墨迹犹新的簿册,上面记录着近期采购的药材名录。在名录的首页,赫然用朱笔醒目地写着几行字:
“特等‘相思引’原料,三日后抵库,需掌柜亲验。此药方源自苏半夏苏大家,万勿有失。”
“另,苏大家月前所托,寻访‘九叶还魂草’之事,已有眉目,待其下次莅临时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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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掌柜看得入神,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朱笔写下的“苏半夏”三字,心头还盘算着这位医术通神、却行踪飘忽的苏大家,不知何时能再来一趟,好请教那“九叶还魂草”的炮制之法。
突然!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而宏大的力量,毫无征兆地扫过他的识海!
老掌柜端茶的手猛地一僵!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瞳孔之中充满了极致的茫然与错愕!他死死地盯着簿册上那“苏半夏”三个朱红的大字,仿佛第一次看见它们。
“苏……半……夏?”他下意识地喃喃念出,眉头紧紧锁起,如同在辨认一个完全陌生的符号。
“这是谁的名字?为何记在这里?特等相思引原料……九叶还魂草……” 他努力地回忆着,试图抓住脑海中飞速消散的线索,但关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具体信息——容貌、声音、事迹、约定——都如同指间的流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名字符号,和一个模糊的、关于某种重要药材和药方的概念,孤零零地悬浮在记忆的断层之上。
“掌柜的?您怎么了?”旁边侍立的小伙计察觉异样,关切地问道。
老掌柜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小伙计,又低头看看簿册上那三个字,最终,疲惫而困惑地摇了摇头,拿起朱笔,在那“苏半夏”三字上重重地划了一道横线,仿佛要抹去一个毫无意义的错误。他喃喃道:“许是……记岔了?相思引……是古方吧?对,定是古方……”
涟漪继续扩散,掠过山川河流,抵达一座戒备森严的深宫大内。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身着明黄便服的威严帝王,正凝神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他的手边,放着一份用火漆密封、标注着“绝密”的卷宗。卷宗首页,是龙骧卫大统领的亲笔密报:
“……查,南疆大疫,幸有奇女子苏半夏,携自炼奇药‘相思引’,不顾生死,深入疫区,活人无数,其功至伟……此女医术通神,性情孤高,行踪不定。臣观其心在黎庶,无意庙堂,然其能实乃国器,恳请陛下……”
帝王的目光落在“苏半夏”这个名字上,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御案,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这个屡次出现在密报中的名字,代表着惊人的医术和巨大的民间声望,如同一把双刃剑,让他既想招揽,又心存忌惮。
就在他沉思之际,那股冰冷的法则涟漪,无声无息地拂过。
帝王敲击御案的手指猛地顿住!威严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极快、却无法掩饰的茫然。他再次低头看向密报,目光锁定在“苏半夏”三字上。
“苏……半夏?”他低声念出,眉头微蹙,仿佛在记忆中搜索一个久远而模糊的影子。“南疆大疫……活人无数……” 关于这个名字所关联的具体形象、事迹细节、乃至那份招揽或忌惮的复杂情绪,都在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符号,和一份关于“某个民间神医在南疆立功”的、失去了主角的、干巴巴的事件记录。
帝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随即被惯常的深沉所掩盖。他拿起朱笔,在“苏半夏”三字上轻轻一点,对侍立一旁的老太监淡淡道:“此名……不详。后续密报,凡涉此名者,皆以‘南疆医者’代称即可。”
“喏。”老太监躬身应道,低垂的眼睑下,同样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他方才也听到了那个名字,但此刻,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也已从他的记忆中彻底蒸发。
涟漪奔涌,无远弗届。
在某个边陲小镇的简陋私塾里,一个曾因苏半夏妙手回春而免于截肢的老秀才,正准备在今日的课业中,向蒙童们讲述“医者仁心苏半夏”的故事。教案已写好,墨迹未干。当法则之力扫过,他提笔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教案上那个名字,愣怔许久,最终苦笑着摇摇头,将整页纸揉成一团,丢入废纸篓。他转向懵懂的孩童,只能泛泛而谈“古之医者,悬壶济世”的套话。
在某个曾受苏半夏恩惠的江湖门派中,供奉着为她设立的长生牌位。香火正旺。涟漪拂过,值守的弟子看着牌位上“恩公苏半夏”的字样,只觉得无比陌生和刺眼,仿佛是谁的恶作剧。犹豫片刻,他取下了牌位,丢进了库房的角落。
在苏半夏曾短暂栖身过、留下过药方和足迹的无数村落、城镇、客栈、山野……所有关于“苏半夏”这个名字的记忆,都在同一时间,被那无形的法则之力,精准而彻底地从所有接触过她的生灵识海中剥离、抹除。留下的,只有关于事件本身的模糊印象,或者关于“相思引”丹药的记忆,而那个核心的、赋予这一切意义的名字,则永远地沉入了遗忘的深渊。
世界依旧运转。
事件被记录。
恩情或许被模糊地感念。
但“苏半夏”,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存在本身,已经被彻底抹去,如同从未出现过。
小主,
遗忘的涟漪,席卷了整个世界。
然而,在这绝对抹杀的规则风暴之中,却有两处地方,如同激流中岿然不动的礁石,奇迹般地豁免了遗忘的侵袭。
第一处,在万碑林边缘,一片被巨大阴影笼罩的乱石嶙峋之地。
齐不语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隐藏在嶙峋怪石投下的最深沉的黑暗里。他的位置经过精心挑选,既能清晰地看到祭坛上发生的一切,又巧妙地避开了绝大多数可能投来的视线。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吹不动他眼中那深潭般的死寂与专注。
当主碑光柱冲天而起、万碑血符显化、数万人跪拜山呼“相思引”时,他如同一个最冷静的旁观者,记录着每一个细节,评估着每一个变化可能带来的影响。他的任务只有一个:确保“轮回”的开启,确保苏半夏计划的最终达成。为此,他可以蛰伏,可以等待,可以无视眼前的一切悲欢与神圣。
当苏半夏抬起手,引动月白光华融入主碑,当那贯通天地的光柱达到顶点又骤然坍缩内敛,当玄黑主碑彻底蜕变成温润内蕴的月白玉碑、散发出真正轮回之力的威严时……齐不语那古井无波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涟漪。成了。最关键的一步,踏出了。
然而,就在轮回碑彻底成型、那股源自宇宙法则的冰冷抹除之力如同灭世海啸般轰然爆发的瞬间!
齐不语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柄无形的、裹挟着万钧之力的巨锤狠狠砸中了灵魂!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泛白!
痛!
无法形容的灵魂层面的剧痛!
仿佛有一把烧红的、带着无数倒刺的烙铁,正粗暴地、狠狠地捅进他的识海深处,目标直指那关于“苏半夏”的一切记忆烙印!那法则的力量冰冷而霸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抹杀意志,要将他识海中关于那个名字、那个身影、那所有过往的印记,如同铲除污垢般彻底刮除、焚毁!
遗忘的浪潮,带着摧毁一切的威势,轰击着他灵魂的堤坝!
“不……!” 齐不语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恐怖的、针对灵魂本源的力量!这力量并非来自某个强大的敌人,而是来自这方天地运转的规则本身!浩瀚、冰冷、无情,沛然莫御!
他所有的修为,所有的意志力,在这天地规则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如同螳臂当车!他的识海在剧烈震荡,如同发生了十二级的地震!关于苏半夏的记忆画面开始疯狂闪烁、扭曲、出现大片的雪花和空白!她的名字在意识中变得模糊、遥远,仿佛随时会消散!
就在这千钧一发、记忆即将彻底崩散的边缘!
齐不语那双死寂的、仿佛永远不会有情绪波动的眼眸深处,一点幽暗到极致、却又纯粹到极致的光芒,骤然亮起!
那不是反抗规则的力量,而是……同源!
这幽暗的光芒,源自他灵魂最核心的烙印!那是他存在的根基,是他力量的源泉,更是他背负的宿命——守碑人!守护轮回碑,确保其顺利开启,直至最终完成使命!这个烙印,并非后天修炼所得,而是与他伴生而来,早已超越了此世的规则束缚,直接铭刻于更高维度的存在法则之上!
当抹杀“苏半夏”存在的规则之力,试图摧毁他识海中关于“守碑目标”的核心记忆时,这股力量,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灵魂深处那“守碑人”的至高烙印!
如同水滴触碰了烙铁!
“滋——!”
一声只有齐不语自己能听到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尖锐嘶鸣响起!
那冰冷浩瀚的抹杀规则之力,在触碰到“守碑人”烙印的瞬间,如同遇到了绝对的禁区、无法解析的悖论,骤然停滞!紧接着,如同潮水遇到了不可逾越的堤坝,带着一丝规则层面的“困惑”与“回避”,那股力量竟绕开了齐不语灵魂的核心区域,如同退潮般,从他识海中迅速抽离、退去!
剧痛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
齐不语捂着额头的手缓缓放下,指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急促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死寂,只是在那死寂的最深处,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冰冷的悸动。
他成功了。或者说,是他的“守碑人”宿命烙印,豁免了这世界性的遗忘。关于苏半夏的一切记忆,虽然经历了剧烈的冲击和短暂的混乱,但最终被顽强地保存了下来,如同激流冲刷后显露的礁石,依旧清晰、冰冷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抬眼,望向祭坛。那巨大的月白玉碑散发着温润而永恒的光辉。祭坛之上,苏半夏的身影依旧跪在那里,在玉碑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渺小,却又仿佛与那新生的轮回碑融为一体。
她还在。她的存在并未消失。
但她的“名”,已从这世界的记忆中彻底抹去。
小主,
而他,齐不语,是这遗忘之海中,唯二的、记得“苏半夏”这个名字的礁石。
另一处豁免之地,则在更高的维度。
距离万碑林不知多少万里之遥,一片终年被亘古不化的玄冰覆盖、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的极寒绝域深处。
一座完全由万载寒冰雕琢而成的宫殿,孤绝地矗立在冰原的中心。宫殿晶莹剔透,不染尘埃,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宫殿的最核心处,并非华丽的殿堂,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寒冰竖井。井壁光滑如镜,折射着幽蓝的冰光,深井之下,是无尽的、连光线都能冻结的绝对零度领域。
在这绝对死寂、绝对寒冷的冰井最深处,悬浮着一块一人多高的、不规则棱柱形的深蓝色奇异晶体。晶体内部,并非凝固的物质,而是如同封印着一片微缩的、缓慢旋转的浩瀚星云!星云中心,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通体覆盖着晶莹冰甲的人形轮廓。
冷月。
她的本体,或者说,她绝大部分的本源意识与力量,都在这万载玄冰的核心深处,进行着漫长而孤寂的沉眠与蜕变。只有一缕极其微弱的、维系着对外界基本感应的神念,如同无形的丝线,跨越了无尽空间,若有若无地缠绕在万碑林的方向,缠绕在……苏半夏的身上。
当万碑林主碑光柱冲天、引动星辉垂落时,这缕微弱的神念,如同被投入石子的静水,泛起了极其细微的涟漪。她能“看”到那宏大的景象,能感受到那轮回气息的萌动。但这景象,于她漫长的生命和浩瀚的见识而言,虽有些新奇,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并未能真正扰动她沉眠的心境。
然而,当苏半夏彻底献祭真名、轮回碑彻底成型、那股抹杀“苏半夏”存在的宇宙规则之力轰然爆发的瞬间!
冰井深处,那深蓝色的星云晶体,猛地亮了一下!
并非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种内部的星云流转骤然加速、核心处那冰甲人形轮廓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的反应!
一股源自灵魂本源最深处的、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悸动与刺痛感,顺着那缕跨越空间的神念,如同最锋利的冰针,瞬间刺入了冷月沉眠的核心意识!
这刺痛感,并非作用于她的记忆(因为此刻沉眠的她,对外界的记忆本就处于极度模糊和剥离状态),而是直接作用于她与苏半夏之间那份神秘而古老的“剑心映魂”的羁绊之上!
那份羁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因果联系,是灵魂层面的共鸣与映照,是她漫长孤寂生命中一个极其特殊、无法替代的坐标点。它如同一条无形的、坚韧无比的法则之链,将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命运的长河中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