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是东林党人,他和咱们也是一路人嘛。”周阈有提醒道,他的家翁周延儒本也是东林党人,只是前几年与另一位大佬钱谦益为了争夺南京礼部尚书的职位,遭其暗算吃了个哑巴亏,心怀愤恨之下这几年隐隐疏远了东林诸公,周阈有却依旧留在东林党内,家里人跟他说明此间的道理,自来党争凶险尤胜于战阵厮并,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各种势力都安排进一个周家子弟,如此才能在风云变幻的朝局翻覆中立于不败之地。“哼。”陈名夏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环顾在场诸位将领,阴笑道:“王朴算哪门子东林党,他又不是圣人门徒,彼辈功禄子弟,祖荫得官,与我等寒窗苦读,皓首穷经才求取功名,哪里是一路人,只是党内长辈有人看好他,收为羽翼而已,然圣上深恶此子,他早晚会不得好死,诸位将军你们说是不是啊。”
在座诸将都听出了这话的深意,不免有点动心,要是扳倒王朴,不止讨好皇帝,还能取代他在东林党中的位置,岂非妙极也,但转念一想,又怀疑陈名夏一个连官职都还没谋得的举人,就算师门为东林党的清流泰斗,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也不见得能左右朝中东林党实权人物的立场,特别是孙承宗和徐光启,这两个东林党实权大佬都是王朴的强大靠山,有他们在朝堂上力保王朴,谁又敢轻率发难,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万一身板不够结实,吃不消风蚀浪侵就此嗝屁岂不哀哉。
堂内失语冷场,各将冷眼相觑,竟无人搭腔。
陈名夏心中一凛,这是怎么回事,既是皇帝对王朴起了杀心,为君分忧乃臣子本分,此时不立即跳出来表忠心,纷涌声讨王朴逆贼更待何时,何以皆一副为难之色。念及此,他忽然醒悟王朴此人居然如此擅长笼络人心,先有孙承宗和徐光启,后又是这一众统兵将领,皆愿供其驱策。他不禁对皇帝的先见之明深以为然,此子不除将来必有曹莽之祸。
“混账。”陈名夏怒不可遏,终于拍案而起,圣人门徒心怀天下,为生民立命,万世开太平,既然认定王朴有曹莽之奸,为天下苍生计,不惜孑然为大明为皇帝除灭此獠,虽千万人吾独往矣。遂一指诸位将领,凛然破口骂道:“尔等赤心何在,宁有忠义乎。圣上欲除此獠,期盼之情殷切,尔等怎敢不奉圣意,为君分忧,百死不悔。”
“为君分忧,岂敢落于人后,只不过你们也不是正经路数,一个衙内和一个举子,既无官职在身,又不受皇命而来,说这些话未免不合时宜吧,当然啦,只要你们现在拿出皇命凭证,哪怕是中旨也好,我老张立马带兵去平了神甲营,绝不二话。”张叔嘉嘴上虽说的漂亮,心里却说:打不过那就不怪我咯。
“陈兄弟喝多了,去给他端来醒酒汤。”周阈有眉头微蹙,对一旁垂首谨立,婷婷娇媚的白小茹吩咐道。后者在开席那刻就被左良玉捡出来送给了周阈有,这位“见面礼”正沉浸于春心小女子的满心欢喜,感慨命运玄奇。她小门小户出身,对贵气洋溢,剑眉星目的周公子那是俞看俞喜欢,怎么都看不够,即使为婢都觉得高攀了人家。
“张节制所言极是,我老左是个粗人,不会拐弯抹角,到底有没有皇命,拿出来瞧上一眼又不碍事,难道还是密诏不成。”左良玉察言观色,挞定这两人必是周延儒私下差遣出来打探消息而已,皇帝就算要动王朴,也不能用如此古怪的手段。
“这个,啊,想是本公子这几日赶路甚急,日晒雨淋,头烧狠了,几件事搞混,过后我回去再寻家翁问明白,按理说王朴被逐出家门,心里不痛快,是否和你们发过针对朝廷的牢骚呢。”周阈有暗悔之前说话太直白,果然喝酒误事,一时得意竟忘了形状,眼前这些武将未必是真莽夫,念及此,他打起精神来说了几句隐晦的机簧话,到底是豪门子弟,平日在长辈跟前耳濡目染,这些话收放得体,气势俨然有周延儒的几分神韵。这英伟之姿直把正伺候酒水的白小茹迷得两眼金光闪闪,心倾身曳。
“这事我不曾听闻,我们与王朴本不在一路,实在没有交情,他就算有发牢骚,我们又怎么知道。”左良玉估计王朴确实恶了皇帝,估计不会有好下场,这件事最好别沾边,躲得远远才是正紧。
“哦,确实,此言甚为有理。”周阈有的心情顿时舒展,家翁交待的差事总算办完了,回去复命过就与他无关。
此后陈名夏对大捷一些细节颇为在意,左良玉等人有问必答,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眉飞色舞,犹如评书演义。陈名夏到底没有亲领大军,始终是纸上谈兵,故而也看不出破绽来。
酒酣菜饱,宴席散去,左良玉从门厅慢悠悠踱步出来,就见他一个飞身跨马疾蹄而去,因走的急,突兀的动静惹来曹文诏等将的一通取笑,言其必是急着拉屎去了,可别中途拉在裤子里,污了路面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