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也是杨菀之想去黔中道的原因之一。
不过,窦漪的建议,杨菀之也在认真考虑。她不了解黔中道是实,司空使的权力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被地方官架空之事也并不是没有。
在明宫还有两年才能建成,她还可以考虑一段时间。
“这次雪灾,京畿道受灾如此严重,是我没有想到的。”窦漪叹了一口气。
他在岭南道做了十年的司空使,没有见过雪,更想不到雪灾能带来这么强的破坏力,单说云头村,大部分的村房都倒塌了,这是十分骇人听闻的。
杨菀之则拿出了另一张草纸,道:“大人,我这次倒是还有个新的发现。”
“且说。”
“云头村的村房,倒塌的多是由村里的泥瓦匠做的。这个泥瓦匠手艺很差,而我观察下来,引起村房损毁的根源是屋顶的构造和坡度。云头村的村房屋面坡度太小造成积雪的堆积,从而使得屋面承受过大的雪压,最后垮塌。”杨菀之分析道,“现在我们做营造,更多是凭借经验在做,但是这次雪灾,我忽然意识到,或许我们需要一个营造的规范。有些必要的东西,是不能够随意发挥的,不然,就会酿成云头村一样的悲剧。”
因为这些年圣人大兴土木,所以对工匠的容忍度也上升了,并不像太祖朝时会那么严格地追究工匠的责任。况且,泥瓦匠、木匠甚至很多杨菀之一样从制举入仕的冬官,是没有经过技能考核的,大家都是在凭借着过往的经验在做。在雪灾之前,赵狗剩父子做的房子从未出现过问题,他们或许想不到自己做的房子会让云头村这么多人丧命。
杨菀之考察过云头村损毁的村房,她发现,赵狗剩父子并不像她最初以为的不善营造,恰恰相反,他们其实是很有自己的想法的。村中有一户人家喜欢吹笛子,在赵狗剩父子的设计之下,堂屋的屋顶被做成了拱形,可以让声音更好地在屋子里回荡。还有做成平屋顶的、单坡屋顶的,甚至连祠堂的勾连搭,也是赵狗剩父子的手笔。甚至有一户人家,赵狗剩父子很大胆地做了三开间的堂屋,但堂屋内没有落一根柱子。在遇见这场大雪之前,没有人会觉得这些大胆的营造方法有问题。
新鲜的事物是需要试错的,但是这个试错的成本,不应该是村民的性命。这样也太过草率了。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发现了。”窦漪从自己的抽屉里抽出一叠手记,递给杨菀之,上面详细地记录了他走访大兴周围村庄的观察结果,“自明堂以来,圣人鼓励冬工积极营建,许多地方官为了政绩,也会做很多不一样的营造。造型独特的楼宇,还有高楼——听闻荆州司空使前些日子盖了一座足足九层的楼宇,高度已经逼近明堂,尔后江州司空使也不甘落后,做了一座十层的水阁。上行下效,地方上的这些工匠们也越来越大胆。勇于尝新并非坏事,但过度求异,忽视了营造最基本的东西,只会为日后埋下隐患。京畿道受两都影响最大,虽然大部分营造由我们冬官署把持,但这些村房完全游离于我们的掌控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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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菀之看向窦漪递来的手记,这些村房确实做得一个比一个大胆。
若是没有安全隐患,那这些村房做得花哨一些也就罢了。但现在已经有这么多人因此丧生,冬官署是要好好思考一下怎么让这些营造规范起来了。
但是,该怎么去规范这个事情呢?
“我们冬官署做营造,虽然没有详细的条例,但有些东西是代代传承下来的。成功的经验,就可以成为规范,失败的经验,可以修正我们的规范。”窦漪起身,走到书架前,看着书架上的书问杨菀之道,“你还记得自己做的第一个营造是怎么诞生的吗?我们是怎么样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
杨菀之当然记得:“是家里的柴房。我爹想把旧的柴房拆了,换个位置,我就跟着我阿爹一起,也是我阿爹告诉我,窗户要做多高,门要做多大,屋顶的檩条用什么样的比例尺寸。做太细了,承不了重量,做太粗了,木材的自重又会给房屋增加负担,而且费工费料。除了阿爹告诉我的这些,进了营造司之后,那时的工曹叫我依照《考工记》之法度设计举折。《九章算经》也是营造备料时会参考的书籍。”
“是啊,你到底是官家的女儿,读书、识字。但村中的木匠、泥瓦匠,他们并不接触这些。营造之法如断线之珠,散在浩繁卷帙之中,《考工记》《墨子》《周髀算经》《管子》《尚书》《淮南子》……这些工匠哪能将它们一一读完呢?”窦漪望着满墙的书籍,不由感叹,“辛周虽大兴土木,却无一本专门为营造而写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