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围殴殴死了阉党之后,皇帝又是几日不朝。
还好,对瓦剌的种种布置调度,倒是没有因为皇帝的摆烂而停滞。
乃是胡濙又与皇帝就祖宗问题争执一番,最后皇帝妥协,颁布敕令,说国家紧急,上体不佳,值此要害之时,重要事物,六部可商量公议,自行决策。
如此一番磋商安排调度,等到众人能从紧急的战备中抬起头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了。
这两三个月里,皇帝出现在朝堂之上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就算出现了,但凡说了两句荒唐话,还没等群臣反驳,便能听见一连串响彻朝堂的“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嗽之声,咳得大家的嗓子,都跟着有点痒痒了。
于是群臣也不费劲了。
反正这祖宗顽疾,是真的,对皇帝不留情面啊!
而每次咳完,本来没什么精神的皇帝,便更加的无精打采,委屈委靡了。
本来是个威严皇帝的。
现在,也只变成了个不是哑巴,胜似哑巴的咳疾皇帝了。
一切真是风平浪静啊,这风平浪静之中,源源不断自宫内传到宫外的小道消息,就变成了大家每日佐餐的零食。
这日,于谦前来公房,刚刚坐下,便见他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走过来,和他闲言道:“宫内最近又不安宁啊!”
于谦还没说话,那兵部主事迅速凑过来,无缝衔接:
“可不是,孙太后都在绝食了!”
“怎么回事?”于谦这可重重吃了一惊,“太后如何竟绝食?周围伺候的宫婢太监怎能就这样看着?陛下可过问了?”
这话一出。
兵部尚书和兵部主事,一齐神神秘秘地看了于谦一眼。
表情活灵活现地表达了:咱们都懂,就你不懂!
兵部主事说:“其实,自那回阉竖被殴死于朝堂之上后,消息传到后宫,太后当时便想要陛下去祖宗那里谢罪。只是陛下一定不肯。”
说到这里,他撇撇嘴,露出了个“真是冥顽不灵”的表情来。
“叫太后天天以泪洗面,如今,太后应该是气狠了,于是,放出话来,若是陛下不去祖庙谢罪,她就不进饮食。”
“那陛下可去了?”于谦关心道。
“没去。”兵部尚书邝埜接话说,“不过,又传出了点消息来……”
“什么消息?”这消息,主事就不知道了。
邝埜呵呵一笑:“说是,陛下曾经对太后说过,一进宗庙,就能感觉到有人在打他,还专招呼他的……”那不雅之字,邝埜含蓄地隐了,“叫其难以久坐。”
主事惊呼:“被打了屁股?!”
好在是在室内,没有引来四方观望。
邝埜横了这存不住话的主事一眼,到底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丁两点的笑意。
“罢了,宫内的天家事情,岂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过问的!”
反正,该说的八卦都说完了。
“廷益,”他叫于谦的字,“边关的事情,你再和我说说!”
如今边关早已严阵以待,先前,也先率众来过一次,没有攻破城墙,还在撤退的时候,被大同守将衔尾追击,算是狠狠报了上回阳和之仇。
“好,好!”邝埜频频点头,“这证明,我们的应对策略,是极为正确的!可算叫那蒙古人,明白我们大明,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于谦此时有些蠢动:“有此一战,我们的将士也恢复了信心。可惜最近边关马政,因为贪腐问题,有些糜烂,否则,倒可以冲出去,试一试。”
邝埜便笑着点了点于谦:“廷益啊,你可真是个激进之辈。与其想这个,不如先想想,什么时候当上兵部尚书吧。”
于谦忙道:“朴斋公(邝埜的号)何出此言?朝廷百姓,此时正赖公的辅佐啊!”
邝埜摇头:“我都快七十了,如今实在有些精力不济,对于兵部种种调度,如今渐渐感觉有些吃力了。你也是兵部左侍郎,等我一走,便该由你挑起大任,我已经向皇帝告老归乡,想来,皇帝看我一把老骨头,也会放我回去的,你多做准备吧。”
于谦却犹有顾虑,意态踟蹰。
邝埜厉颜道:“你刚刚才让我为朝廷百姓奋起余力,轮到你了,却做不到?!”
于谦只得吐露实情:“非是如此,而是忧心,陛下不喜我也。”
邝埜笑道:“看你之前在朝廷上那样铁骨铮铮,我还道你不怕呢!”
于谦正色道:“朝堂上那些话,字字句句,皆我肺腑之言。我虽忝为兵部左侍郎之职,却绝非恋栈权位之徒。若是陛下实在不能容我,还请朴斋公千万不要为我触怒陛下,于谦便是作为一普通百姓,也可提三尺之剑,前往边关,保家卫国!”
邝埜哈哈大笑。
“于谦啊于谦,你可真是个直肠子之人啊!你看得起自己,却看不起老夫。你敢在陛下面前说道理,老夫却不敢了?”
他见于谦还想说什么,便摆摆手。
“你且放心吧,这几月以来,你做的桩桩件件,尚书们皆看在眼里,无论是我,还是朝廷廷议,无论是按功,还是按例,也是该推举你的。至于陛下——”
他露出了个微妙的笑意。
“虽然陛下有自己的意见,但也许,陛下,也得听听祖宗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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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公房里的对话没过一个月,果然,邝埜便致仕归乡荣养去了,新升迁为兵部尚书的,乃是原兵部左侍郎于谦。
据说,这升迁一事,还有个自宫内传来的,也不知真假的小八卦。
乃是这封提议升迁的奏折,放到了皇帝案头。
皇帝本是不愿意批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