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淡又艰难地过着。2010年,秀兰分娩那夜,窝棚外的野山茶竟突然盛放。血红的花瓣纷纷扬扬,砸在积雪上,被阵痛中的秀兰抓进手心,揉成泥。接生婆阿翠婆掀开草帘,带进的风雪扑灭了最后一根蜡烛。
“使力!使牛耕田的劲!”阿翠婆的银耳环在血淋淋的褥子上划过,泛着冷光。李大山在门外劈柴,斧头落下的节奏,被婴儿的啼哭猛地打断。裂缝横生的木门上,一道血手印在月光下慢慢凝固。
阿翠婆端出半盆血水,盆底沉着胎盘。秀兰咬断的麻绳还在梁上晃悠,她却摸着娃娃胎发,笑着流下眼泪:“随你后脑勺那个旋。”李大山在结冰的龙潭守到鸡叫,好不容易捞上来两条指头长的细鳞鱼。
可幸福总是短暂的。窝棚东头突然传来哭嚎。王德贵举着火把冲进来,火星溅在婴儿襁褓上:“石灰窑塌了!十二个后生...”后半句被夜风卷走,李大山抓起矿灯,疯了似的往山上跑,胶鞋底还粘着妻子分娩时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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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李大山背着半截身子回来。秀兰抱着婴儿喂米汤,瞧见丈夫左耳少了块肉,血痂里嵌着石灰石。“建国他爹...”话没说完,就被摔在炕上的两千块钱砸断。染血的钞票里,裹着工头那张冷酷无情的字条:抚恤金抵医药费。
窝棚外的山茶花,在正午时分骤然凋零。血红的花瓣,盖住从石灰窑抬出的十一具尸体,最年轻的那个手里,还攥着出门时秀兰塞给李大山的半块荞粑粑,生命的消逝,如此猝不及防。
生活的苦难,并未就此打住,反而变本加厉。2015年,血浆站的白墙被雨季泡得发绿、发霉。赵秀兰排在队伍第七十八位,前面佝偻着背的老汉,突然一头栽倒,后脑勺磕在“每人每次400cc”的告示牌上。穿白大褂的姑娘眼皮都没抬一下,冷漠地喊道:“下一个。”
抽血管插进胳膊,赵秀兰盯着天花板的水渍,那团霉斑,像极了大儿子建国背上的胎记。上个月,这孩子把校长推下楼梯,就因为人家说“石灰窑的冤魂在吸他脑髓”,孩子的世界,也被这苦难扭曲。
“营养费。”护士甩出三张钞票,纸币上还沾着碘酒。赵秀兰攥钱往外走,宣传栏飘下一张讣告,不偏不倚,盖住她磨破的布鞋。讣告上是王德贵的照片,说是去乡里讨扶贫款时,被卡车撞出十米远,生活的希望,又一次被狠狠碾碎。
小卖部的玻璃橱窗映出个抡砖头的影子。赵秀兰冲过去,八岁的建国正把午餐肉罐头往裤裆里塞。玻璃碴子扎进娃娃手心,血珠子滴在偷来的包装上,洇成妖艳的杜鹃。“给阿弟补身子。”孩子仰起脸,左颧骨肿得发亮。赵秀兰的巴掌扬到半空,看着孩子倔强又委屈的脸,突然抱住儿子,嚎啕大哭,那哭声,像极了月母子哭坟。纷纷扬扬的雪片落进她后颈,在补丁摞补丁的衣领上,化开咸湿的印子。
2021年,暴雨如注,冲垮了坟头。李大山的右眼彻底被白翳覆盖,陷入无尽黑暗。他摸着黑刻碑,錾子砸在青石上,溅起的碎屑在脸上割出细小血口。赵秀兰举着油灯的手直打颤:“当心雷公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