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先生嘴角咧开,像要把面皮撕出裂口。
他所熬炼的六腑震动出如雷饥鸣,宛若急需填满的无底洞。
其人修持的《道贼经》仿佛有着灵性,不停地催促——
“去吃!去吃!去吃……”
周二先生用力舔着嘴皮子,聚拢成神魂的团团念头似浊流激荡,又像敲锣打鼓嘈杂错乱,令他无法正常思考。
四逆教众作为道蠹,某种程度上也与邪魔没啥区别,极难遏制七情六欲。
这亦是他们无法修持道宗正统传承的原因。
持戒,定性,约束自身……对四逆教众而言,难如登天!
“太香了,实在忍不住!”
周二先生涎水越流越多,落在旁人眼中,好似疯子。
外界并不清楚,五大护法赐下的经典法门并非死物,恰恰相反,它们灵性充足,宛如经由层层祭炼的传世道器。
很多时候,都不是四逆教众在参悟其中精义,而是五部经典指点、引导着他们怎么样一步步踏上修炼之途。
而今,烙印于神魂内的《道贼经》,就对周二先生发号施令,让他速速搜寻那人。
然后将寸寸血肉悉数填入腹中,以解饥渴。
“我已证得不朽不坏身。接下来,还有‘不灭’、‘不死’两重境界。
炼就‘不灭不死体’,须得三味大药,‘赤子血’、‘玲珑心’、‘神寿气’,方能补全缺陷,成功突破。
《道贼经》起了异样,看来白七郎具备其中一样,他弟弟则为另一种。
好好好,果真是机缘到了,一次凑足两味大药,即使坏了教中大计,舍了这身好皮囊,也值了。”
周二先生一边承受着那种强烈的饥饿感,一边努力地思索对策。
这是在义海郡城中,众目睽睽下行凶,必然惊动坐镇道官。
可欲要神不知鬼不觉,掳掠走二练骨关的白七郎,亦是一桩难事。
“以‘昧地瞒天符’争取三十息,遮蔽郡城大阵,随即全力出手,拿下白七郎,远遁而走。
至于他弟弟,日后再图谋!道艺四境对上二练骨关的小角色,优势在我……”
周二先生脚步一顿,停在长街,不知为何,那股气味儿忽然淡了,好像随时都要消失。
他眉心倏地裂开长痕,淌落颗颗血珠,顺着鼻梁往下蜿蜒成线。
周遭景物如同潮水后退,唯有一缕如袅袅青烟的气机浮动,指明方位。
“既然在我面前露了踪迹,便别想逃了。
年轻人,火气就是大,迫不及待跑窑子喝花酒……”
周二先生冷笑,旋即拐进旁边的阴暗小巷,席地盘坐。
衣袖张开,钻出两只阴兵卫护肉身,额头再贴一道青色符纸。
整个人好似一叶障目遮蔽形体,凭空隐没。
“正是童子身才够纯,你若与女子交合,药效大减!对我来说,就没那么有用了!”
周二先生那条藏于体壳的血红神魂腾腾一跳,当即卷起阴风飞向白启所在画舫。
生怕去得晚了,让白七郎破了纯阳之体!
……
……
刹雪湖,画舫。
“子荣兄,你也来凑热闹?”
白启将手中的青皮葫芦随手丢进湖中,对着等候的徐子荣说道。
他特意逼出三滴精血,混合清水,装满一葫芦,从龙湖别院洒到这里。
这个窝打下去,周二先生如果真是魔教中人,没道理不咬饵上钩。
“教头不便直接出手,让我保一保驾,免得有什么差错……苑妈妈,这是我的至交白七郎,赶紧把‘乱云阁’腾出来。”
徐子荣熟练地招呼老鸨,让她带着上二楼。
“徐公子啊,哎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赶紧请。可要妾身唤‘翠玉’、‘流萤’、‘环珠’过来伺候?”
半老徐娘的苑妈妈热情似火,恨不得贴在徐子荣身上。
“不必,不必,我与兄弟喝会儿酒,尽兴的节目,稍后再说。”
徐子荣瞧着浓眉大眼,没成想也是个风月场老手,还跟白启传授经验:
“白兄弟,我跟伱讲,刹雪湖上的画舫好几十艘,若要寻乐子,必须找两层高的那种。
一楼喝酒赏景,没意思,二楼才有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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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高的画舫,节目越丰富。”
白启扯了扯嘴角,喝花酒得上二楼是吧,一楼都是正规卖艺?
踏进乱云阁,他余光一瞥,果然是花样众多。
绘着大幅春宫图的屏风,百宝阁摆放好几支精巧的角先生,以及缅铃。
珠帘隔开的内间,还有一把造型古怪的合欢椅。
“子荣兄,随便弄个地儿,等大鱼上钩就是了,何这样……讲究。”
白启屏住呼吸,偌大的屋子里飘荡着靡靡气味儿,应该是点着某种助兴的燃香,让人面酣耳热。
“这不是教头让我学你,做事仔细,不留马脚嘛。”
徐子荣讪笑,他领到的话本便是与白启结伴寻欢,遭遇魔教余孽的刺杀暗算。
事后道官衙门调查起来,也能做个人证。
“未免太过周全了,现在咱俩呆在这儿,算怎么一回事。”
白启摇头,两个大男人不叫姑娘干坐着,气氛实在焦灼得很。
“那,我点几个头牌陪着?”
徐子荣似乎也觉得不妥,补救道。
“罢了,免得误伤……”
白启正欲坐下,乱云阁的窗户就被撞开,一团血云喷薄滚动,陡然冲进屋内!
厚实的硬木好像纸糊,“砰”的炸开,碎屑横飞!
极为强烈的压迫气势瞬间蔓延,如寒意冻结万物,镇压住了白启、徐子荣的精神!
他们眼前景象大变,好似置身于战阵沙场,前后左右都是身披铁甲的冲锋骑兵,脚下大地震荡抖动,头顶则洒落一波波箭雨。
“幻象!只是念头波动,就能引发丛生幻象!道艺四境的精深功力!”
十分之一个刹那不到,白启便从其中挣脱。
浩瀚心海上,那座须弥灵山大放光明,顷刻刺破虚假,令他回归真实。
“竟然是道武齐修的双全根苗!这下子,当真走了大运!”
周二先生神魂当中涌出浓烈狂喜,紧接着,那团血云蓦地一涨,几乎铺满大屋,欲要将白启卷裹进去!
“好强悍的念头!”
白启周身一沉,好像陷入深深沼泽,有种发不出力,难以摆脱的艰难意味。
这是道修的心神练到深处,由虚化实的厉害之处。
数百颗凝练念头如同几万斤重的枷锁落在臂膀,锁住肢体,哪能轻易扯得开!
崩崩崩崩崩——
白启胸膛如风箱狠狠拉动,换血十次的体魄支撑下,肉壳筋骨霎时轰鸣,挤压出滚滚无匹的沛然劲力!
仿佛十口强弓齐齐挽成圆月,随后撒放!
尖啸刺耳的音波炸裂,好似闷雷落地,肉眼可见的气流涟漪猛然激荡,转眼就把屏风、桌椅撕得七零八落。
那团硕大血云,所蕴含着数百颗大如磨盘,晶亮如琉璃的凝练念头,竟有一些“喀嚓”作响,绽出几条粗大裂纹!
“区区破骨关的二练武夫,也有这般气力?”
周二先生神魂狂跳,他那道“昧地瞒天符”已经燃去三分之一,这么大的动静,很难再瞒住人。
于是,他分化数十念头,变作一条条拇指粗的钢丝,宛若游蛇绞缠而去。
那股刺目血光腾腾跃动,散发逼人的炙热气焰,挨着就要被烫掉大块皮肉!
“武夫拳脚,哪里挡得住道术!”
周二先生信心十足,若非不想伤及白七郎的性命,他这一手“血箭术”还能再凶十倍,再毒十倍!
直接把这具肉身生生消融,蚀成一滩尸水!
“道术之威,果然在四境之后,便开始显现了!防不胜防!”
白启反应也快,眉心聚敛的神魂胚胎隐隐作疼,似是感知到危险,也不再藏着掖着,果断催动“明王怒”!
那尊持金刚杵,显忿怒相的大罗汉,迅速于心神勾勒。
三面八臂,颦眉猛视,通身烈焰围绕!
轰!
炽盛的气血悉数从体内喷薄,其势汹汹,滂湃如浪潮!
内里蕴含一丝“明王怒”的真功神意,宛若江河倒灌的雄浑劲力注入臂膀,白启抬手,五指好像握持降伏邪魔的金刚杵!
仿佛飓风拍打四面八方,气流狂卷,吹飞门窗,随即屋内炸开一道霹雳,撼动整个画舫楼船!
嗤嗤!
周二先生施展的血箭术,当即就被白启这一拳打得破灭。
那团血云似的神魂一缩,好像吃痛不已,焚尽三界涤荡邪氛的刚猛气势,如同层云奔腾,碾碎一颗颗晶亮念头!
“真功……什么妖孽!二练就能催动真功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