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桃树下,雷动盘膝而坐,感悟天地大道。
“动儿。”
雷动身躯一颤,从悟道中惊醒,爬起身来看向朱九阴,“师父,你怎么跑出来了?”
嘹亮鹤唳声中,蠢鹤疾风似一挂白河从高天降临崖台。
朱九阴翻身上鹤,看向一脸迷糊的雷动,“动儿,留下看家,我去太安城。”
崖台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蠢鹤扇动翅膀,载着朱九阴冲天而去。
望着眨眼便消失无影踪的一蛇一鹤,雷动轻语道:“三师兄要走了吗~”
太安城位于以前魏国十三州之一的广陵道。
当年招摇山绽霞洞洞主柔然,举除魔大会,欲斩丫头时,朱九阴还带着猪皇去过广陵道。
那次,朱九阴击败柔然,救回丫头。
这次,朱九阴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击败时光岁月,救回太平。
蠢鹤似乎进化了,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当天飞,当夜便抵达。
腊月初一,三更天,月寒星稀。
高空中的朱九阴,低头俯瞰身下灯火通明的不夜城。
这座大庆王朝国都,被太平赐名太安城,饱含了他一生所追求,所向往,比之朱九阴见过的任何一座城池都要雄伟,连北齐国都玉京城都要逊色三分。
朱九阴降临皇城乾清宫,视禁卫军与一众内炼武夫、阴仙境天人如无物,迈着沉重步伐,来到宏伟宫殿前,推开殿门。
‘嘎吱’声很轻很轻,仿佛一颗小石子砸落溟蒙汪洋,却掀起了狂涛怒浪。
禁卫军、大庆武阁,十方俱动。
“散!”
一道清冷声音,响彻整座皇城夜空。
“是国师!”
惊涛骇浪刹那转变为水波不兴。
一道雪白倩影与一道雄壮高大黑影显现殿前。
“候在外面。”朱九阴挥袖,殿门缓缓闭合。
——
烛火昏黄的大殿,燃着檀香,却压不住那股难闻的药草味、腐朽气。
“师父,是你吗?”
含糊不清的声音,很沙哑,充斥着一股暮气。
朱九阴踩着光滑明净到映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来到床榻前。
床上躺着的,不再是朱九阴记忆中熟悉的冷峻青年,他太苍老了,头发眉毛胡子全白了,眼窝深陷,老眼昏花,皱巴巴的瘦皮裹在枯骨上,令朱九阴感到陌生。
他的双手,紧紧抓着红血剑,即使面对朱九阴,也未松开一丝一毫。
他已经不信任任何人了。
他油尽灯枯,就快要死了。
他连米粥都难以下咽,只能靠着雪娘一日喂服两碗蜜水维持生机。
大庆国祚一百五十年,他终究还是没能登阶至阳神境。
他灭了太多国家,他屠了太多城,他手上的人血,即使历经百世轮回也洗不干净。
他连坐起来都做不到了,宛若一位众叛亲离,孤苦无依的孤寡老人,浑浊眸子,怔怔盯着朱九阴面庞,重复问道:“师父,是你吗?”
朱九阴颔首:“是我,太平。”
老人艰难扯出一丝微笑,“师父,你还是这么年轻。”
“师父,别怨我,一百多年了,我再未回清平看你,徒儿不孝。”
朱九阴摇头:“师父不怨。”
老人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掌。
朱九阴轻轻握住。
“师父,你的手,比徒儿的还冰凉。”
朱九阴轻声道:“师父的古神之血,可以为你延寿。”
老人摇头:“不用了师父。”
朱九阴:“太平,你死后,师父可以收走你的三魂七魄,以仙塔温养,不入轮回。”
“待师父重临古神位,重掌古神权柄,为你再造肉身,复生归来。”
老人再次摇头,“师父,风姐姐这些年给你窖藏了很多御酒,连我都不让饮,师父你带回周山去,别忘了往太平河里倾倒两坛,也让夫子尝尝。”
“师父,我昨夜做梦,梦见二师姐了,我和师姐,竟只见过寥寥两面。”
“师父,我还梦到我爷爷了,还有我爹我娘。”
“师父,我梦到清平镇了,周山有没有变化呢?”
“师父,还记得湘绣县吗?我在那儿做过好些年的县令,那段日子真美好啊!”
“师父,徒儿还想去西垒塞长城看看,重新感受大漠狂烈的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