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公冶世英怅然长叹,好不气馁,摊了摊手,随便向后一倒,几乎整个人都嵌进了厚厚的积雪中,“罢了罢了,人死鸟朝天,死就死吧,这些年受得折磨也够多了,早受够了。死了正好可以解脱,一了百了,早死早超生,十七年后又是一个全新的小爷!到时候得了一副健壮的好身躯,天高任小爷飞,海阔凭小爷跃……东边一片乌漆麻黑满地雪,南边一片乌漆麻黑满地雪,西边一片乌漆麻黑满地雪,北边一片乌漆麻黑满地雪。任尔风雪千万处,爷自逍遥躺棉絮……就这样吧。”双眼一闭,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想,决意等死。
人躺着,眼闭着,风吹着,依然寒冷,依然疼痛,依然饥饿,依然孤独,往昔怨气仍在,今夕困局未解,肩负责任沉重……
一股无名邪火直往上蹿,啐口道:“呸!等死可不符合小爷一贯的风格!”
畸形的斗志方起,负面的消极即生,“连最基本的站起来都做不到,还谈什么狗屁风格!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谁能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我就是一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天底下最没用的废物!”
两相重复对冲,数度激烈交锋,滋生出满腔满脑的躁郁,什么都想说,什么都想做,什么都想想,一切化作一道吼声:“啊——!”嘴巴张得很大,声音又低又哑,像是在哭,比哭还难听。双手不住捶打雪地,双腿胡乱踢蹬,像极了在父母面前撒泼打滚的顽童。
顽童撒泼打滚尚有父母的哄慰,可谁来垂怜他呢?他所面临和承受的,亦非天真顽童所求所想的那般纯粹简单,大人的世界总是复杂而残酷的。
许久之后,说不清是已经崩溃,还是濒临崩溃,亦或是别的什么,躁郁渐渐平复了下去,似乎是在那一吼中得到了宣泄和解脱,整个人都静了下来,这是一种从内到外的平静。
随手抓了一抔雪,径往嘴里塞,彻骨的冰冷从口腔滑入咽喉,经过肠道,最后落到胃中,早就喝了一肚子刺骨的寒风,所以并不感到如何寒冷。咂巴了两下嘴,像是在品味冰雪的余味。
接下来的举动跟疯了似的,双手轮番抓雪,一抔接着一抔往嘴里送,仿佛入口的不是冰雪,而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他是真的饿极了。
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自言自语:“小爷这辈子尽拿苦药当饭吃,谁能有小爷吃得苦多?吃了这许多苦,总不能临了临了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忒也憋屈了!不行!绝对不行!再不济也不能做饿死鬼!冻死鬼也不能做,忒没面儿!”
连着吃了二十几抔雪,打了个嗝,吃饱了。
如果说昏迷属于睡觉的类型之一,那么吃雪便算是进食的一种。
睡也睡了,吃也吃了,该干些正事了。
站不起来,那就爬。
经过一番自己跟自己的较劲后,心态重回正轨,不过他依然没有战胜困难的信心,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有信心是好事,如果缺了理性的加持,那便是盲目自信,他没有盲目自信,因为他现在很理性。
他理性地认为自己无法坚持很长时间,或许在下一刻,甚至是下一息,就会倒下,永远地倒下。但他还是选择了咬牙坚持,理由并不高尚,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迫于无奈地收起了这方面的热情。刚刚真实情绪的激烈外化、反复变化,正是他这些年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缩影。
没有了证明一些东西的热情,并不表示没有了所有热情。
他不想死得太窝囊,不说做给别人看,至少要让自己心安理得。
他觉得饿死或冻死都是世上最窝囊的死法,而累死是一种光彩的死法,不然怎么会有劳动是光荣的这一说法。倘若真的在劫难逃,到了那边也能更有底气的面对历代威名远播的先辈们。
况且运动可以生热驱寒,说不定还能多活一会儿。意识里他当然是希望能够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不求长命百岁,怎么着也要年过半百。
仰望墨黑天空,环视起伏不定、尽头皆黑的莽莽雪域,辨明方向,轻轻一叹,化身走兽,手脚并用,爬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