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绪杂乱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变得简单;当情绪激烈到一定程度后,便会趋于平静。
闻人徽音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漫长的须臾时光,整个人逐渐松弛了下来,螓首低垂,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冷不丁笑出了声。她笑得很自然,笑容恬淡,笑声清冷,宛如雨后的檐下,轻巧的水珠一滴一滴碰在光滑的石阶上。螓首轻扬,眼睑缓抬,细长弯翘的睫毛下一双明眸澄清澈然,犹如一泓静谧的清泉,淡淡地照着对面之人。
严世蕃不由一愣,心头再次被不知名的东西挠了一下。
“姊姊……”闻人怀拉着胞姊的袖口,望着她姣好的侧颜上清冷的笑意中隐隐透着一丝苦涩,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姊弟三人随父旅居任上,耳濡目染中,对朝堂形势多少有所了解,知道严氏父子今时权势地位卓然,附庸朋羽遍布朝野,倘使能得到他们的帮助,还闻人诠以清白大有指望。但他们再是年少识浅,也不会天真到认为严世蕃会真心实意的帮助自己。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们有太多地方看不明白,不过他们看清了一点,严氏父子绝非朋侪。
古今移步,步伐坚毅果决,将闻人徽音完完全全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如刃目光剜向严世蕃,森森然道:“我古今在此立誓,若我义父少一根汗毛,我便杀你严家一人;若我义父沉冤落罪,我便让你严家上下鸡犬不宁;若伤我义父性命……我便灭你严氏满门!总而言之一句话,但叫我义父有任何闪失,这笔帐便统统记到你们严家的头上!有违誓言,便如此指!”说着,咔一声脆响,竟是亲手生生掰断了自己左手小指,却连眼皮都未眨一下,目光都未闪一下,面皮都未颤一下,眉头都未皱一下。
在场众人不论敌友无有不动容者,更甚者倒吸凉气,不自觉的心颤身抖。当中的有些人是身居要职、手握权柄的朝廷命官,有些人是名震武林、谈之色变的高手宗匠,他们阅历丰富,见多识广,为人老辣,处事周到,当他们听完看完古今的这番偏激、冲动、稚嫩、天真的言论行为后,首先产生的并不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付之一笑、漠然置之等持蔑视、嘲讽状的否定态度,也丝毫不觉得古今是借了方献夫和酆于的势才敢这般嚣张桀骜,而是深深的震撼,直达心灵的震撼。他们认识不少驰骋沙场多年,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铁石心肠的冷面战将,或嗜杀成性、杀人如麻、凶名昭着的江湖魔头,这些人在平日里不管如何作温和笑貌状,都无法掩盖那股深入骨髓的酽冽杀意,但是无论这些人身上的杀意有多酽冽,都比不上现在的古今,因为他的杀意是绝对纯粹的,或者说他就是杀意本身。他们甚至不敢与之对视,若非亲见,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连稚气都还未脱,居然会爆发出如此纯粹的杀意,即便是纵横江湖五十余载的阎浩也未曾碰到过。
古今是天生的紧张气氛制造者,自他踏足东楼,已多次制造出紧张的气氛。而现在的这一次无疑远胜先前任何一次,不仅紧张,还很玄奥。
这一刻,闻人姊弟几乎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怔怔地望着身旁这位朝夕生活数年、视作至亲手足的兄弟,突然间觉得很陌生,自己也说不清是震惊、感动,还是别的什么异样的情绪;方献夫眉头紧蹙,深深吸气,长长吐气;酆于、杭苇之、贝七华面面相觑,神色中有惊,也有疑;饶是向来定力过人善于隐藏情绪的严世蕃,看到古今的这副神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惊诧之情溢于面上,心中感到莫名的不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魆……
有人擅长僵化气氛,自然也有人善于缓和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