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向南走去,街道两边都是一座座雕梁绣户,一栋栋雕栏玉砌,在辰龙之阳的俯照下,光亮耀眼,壮丽奢美。时不时有一辆辆香车,一顶顶豪轿擦肩而过。香车的肥马蹄踏如擂鼓,豪轿的遗香弥久不散。
当二人快要步出令世人心醉神迷,魂迷魄糜的甲第朱门地区时放慢了脚步。
徐卿玄温和地望着小谢,正欲开口。
小谢会意,甜美一笑道:“徐大哥,我之所以婉言谢绝了老爷爷、邓夫人的盛情好意,原因有二,第一呢:我实在是住不惯豪宅大院,不习惯旁人伺候,不喜欢穷奢极侈的生活。昨晚看到邓府的生活和家具用品;看到邓夫人让婢女伺候洗脚,安心享用苦民寒家冒死采摘的名贵药材后,我的心里顿时闪现出一路走来所看到的赤贫食难果腹,衣难蔽体,仰天泣血,劳而清苦,劳无所得的一幕幕凄凉景象,这些让我浑身不适,让我隐有痛断肝肠之感。第二呢:昨晚在吃元宵时,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场迫在眉睫的灾变,所以我想跟你在一起,竭尽所能地帮你挑重担,排忧难。”
话音刚落,二人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徐卿玄柔怜地望着林下风气,惠心纨质,怜悯众生,大义无畏的小谢,温道:“小谢,回到家后,我要出远门一趟。等弥平了此次灾害,我当如前言“放下一切,和你一起泛舟江湖,躬耕田园。”
小谢听完,内心一紧,忧患陡生,却秋波微转,甜美一笑道:“我相信你。我的徐大哥是盖世无双,威震贼胆的大英雄。”
徐卿玄柔情地望着内忧外喜的小谢,已经读出了她内心的顾虑牵挂,微笑道:“小谢,你放心吧。我这次出远门再也不会像在济南时那样被凡人打得…说到这,他有意顿了顿。
小谢知道徐卿玄在宽慰自己,便按下了心中的忧患,巧笑倩兮地点了点头。
二人正欲离开朱门甲第区,眼见前面飞阁流丹的富民区与泥墙瓦片的平民区之间十字路口西边一间木门紧闭的土屋墙角下躺着十个饥疲瘦骨,皮肤黝黑,衣难蔽体的乞丐,男女老幼都有。
在十字路口的东边一顶由八个锦衣大汉抬着的香气四溢,华丽豪奢的大轿不知为何被挡住了去路。大轿里传出了一个男子雄浑的声音“他奶奶的,真是晦气,正月十六大清早的就碰到穷种下贱的活死人拦路!这些个官差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能让这些倒人胃口,戳人眼球,污人门户的狗东西飞窜到了天朝上民所居之处!扬州毗邻京城,万国的使者云集,倘若让外邦的使臣看到这些狗厌鼠恶的脏物,岂不是大煞风景,大折我天朝的威名,大损我天朝的盛强!郑安赶紧设法把他们赶走,我还要急着去参加扬州商贾襄助朝廷扩建北平的议事。”
豪轿前帘侧边一个身穿锦绣华服,圆脸魁梧的中年男人对着轿帘连连躬身称“是”。他转过身去,扫视着十字路口西边平民区的街道上围观看热闹,对豪轿艳羡不已,对北边墙角下的乞丐唯恐避之不及的布衣百姓。
一些刚在南街包子铺买了包子的布衣百姓也急忙跑了过来,边吃边看热闹。
十字路口西边北墙下的那十个乞丐闻到了包子的香味,一个个用力扭动着冷硬干瘦的躯体,想坐却坐不起来,只好不住呻吟道:“行行好,给口吃的……
猛然见此,一众百姓一惊,急忙向南躲离,漠不关心。
豪轿前的郑安看到乞丐在石板上蠕动,眉头紧皱,厌恶形于色,干呕不已,急忙伸手捂住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恶心至极的东西。
这时,轿内的那个男人冷声道:“怎么还没有清除掉这些脏东西,我还急着去议事呢。实在不行可赏对面那些平民一些财物,命令他们清洗出一条十丈长的道路。”
正在抓耳挠腮,苦无对策的郑安听此,一脸释然,朝豪轿躬身道:“小人愚钝,难解主人的忧愁,还是老爷英明果敢,慷慨大方。”
言毕,郑安转过身去,面朝西边的人群,从怀中取出一个银袋,从银袋里掏出几个铜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目露不舍,然后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平民们大声道:“我家老爷说了,谁能清洗出一条十丈长的通道,这几个铜板就是谁的。”
话音刚落,郑安把铜钱抛到众人的面前。
在豪轿后面不远处的徐卿玄与小谢冷视着骄横自大,轻贱异类的豪轿;冷视着毫无恻隐之心的褐衣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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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平民在看到地上的几个铜钱后,并未上前,相顾窃窃私语,或曰“就凭这么几个铜板就想让我们这些靠近甲第豪宅,沾了贵气的人去染这晦气,惹这穷酸。倘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左邻右舍耻笑。”或曰“孙老爷的家里金玉满堂,婢仆厌肉,禽鸟鱼龟厌食,却只给我们这些平民几个铜板,就想让我们去干这有失身份的脏活……
听到众人哗然的郑安在孙老爷不耐烦的催促下,一脸不忍不舍地又欲掏钱。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两个衣服打满补丁的汉子上前拾起石板上的铜钱,藏进袋子收好,起身朝郑安一脸谄媚地道:“小人愿为孙老爷效犬马之劳。”
郑安见此,松了一口气,为了调动他二人的干劲,他果断地又掏出几个铜钱抛给那两个汉子。
那两个汉子蹲下收好铜钱后,乐得不可开支,从南街边的包子铺里借来两只木桶,飞快跑到南街边的水沟里打水。把水桶拎到乞丐南边的几步处,脱下自己的外衣,在围观百姓后悔莫及的叹息中,干劲十足,精神亢奋的浸衣、拧衣、洗地、换水。他二人一边清洗青石板,一边朝北墙下呻吟乞食的乞丐低声道:“若非你们往这里一躺,我们这两个为了娶媳妇,债台高筑,家人多疾,官府催税索赋,豪商扣工食、减雇钱的人就要步你们的后尘了。”
不一会儿,一条十丈长,清洁光亮的通道呈现在众人面前。郑安心满意足,又朝那两个汉子抛了几个铜钱,干笑道:“你们快去请官差至此,把这些比蛆虫、粪虫还讨人厌的东西通通处理掉。否则让外邦使臣看到此景,有失我天朝上国的体统。”
两个汉子磕头谢恩,拾起铜钱,在围观百姓羡慕嫉妒恨;豪轿中孙老爷“捉弄这些刁民比养条狗还有趣”的嘲讽当中小心翼翼,唯恐有失地拿着清洗过青石板的破衣向西狂奔而去。
在捉弄穷人为乐,骄奢矜傲的孙老爷的豪轿起轿向西远去时,徐卿玄与小谢迈步向北墙斜对面的南街包子铺而去。
包子铺的掌柜看到他二人,惊艳形于色,亲切地问道:“两位客官要吃什么馅的?小店这里有肉馅、青菜馅、酸菜馅、豆腐馅、麦芽糖馅,都是扬州府城的一绝。无论是富商,还是平民百姓吃了都是赞不绝口。”
徐卿玄果断地道:“掌柜的给我拿两屉包子,什么味都可以。”
掌柜一听,惊诧不已,正欲相询,却看到小谢无视后面欣赏孙老爷豪轿所走过的青石板的百姓,一脸关怀地望着北墙下呻吟乞食的乞丐。顿时了然,他好心劝徐卿玄道:“我看两位客官仪貌绝世,非富即贵。何必要自降身份地去照顾那些“修路石”,像他们那活着讨人嫌,死了讨人厌的贱种,在大明各地数不胜数。客官你……说到这,他被徐卿玄手心里的一小锭白银给迷住了双眼,掐断了后半句话,一脸讨好地伸手接过白银,稍稍一掂量,足有二两。
掌柜把白银藏进衣袖里,向徐卿玄谄笑道:“好嘞!好嘞!客官稍等!”他急忙吩咐男佣工取下三屉包子,放在木台上。
在包子铺掌柜、佣工、百姓讶异的注视下,徐卿玄端着三屉包子,与小谢迈步向北墙而去。
当快要接近众乞丐时,小谢暗中一施法。
刹时,刚才饥羸不堪,体弱干瘦的十个乞丐精神焕发的坐起。
徐卿玄弯下腰把包子蒸屉放在众乞丐的面前。
众乞丐在连连磕头拜谢后,分开蒸屉,抓起温热适中的包子狼吞虎咽。
小谢在旁暗中施法,以防乞丐被噎住,并安慰他们道:“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了,人人有份,保管你们胀饱。”
南边的众人,经过这里的香车和豪轿见到此情此景,一个个叹息道:“两块白璧掉在粪堆里真是可气又可惜!”
正当众乞丐快要吃完时,从西街的尽头走来两个身穿捕快服,抬着水火棍的官差。但闻那个胖官差抱怨道:“哎呀!真他奶奶的晦气,元宵节才刚过就又要去驱赶那些戳眼反胃的贱种。这样一来,搞不好就要把老子今年的福气给冲了。”顿了顿,他又埋怨道:“说来也怪,咱们的大明可是万邦来朝,北胡臣服,海清河宴,载歌载舞。尤其是咱扬州的富丽繁华,天下不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乞丐?”
那个瘦官差笑道:“管那么多干嘛,对咱们这些豆大的小吏来说,捞钱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乞丐要么是破产之家,要么是流民,其中不缺姿色尚可的女人,强魄体健的男人。咱们可以借机把中意的女人卖到妓院、卖到大户家为婢;把中意的男人卖到码头、卖到富家作工。如此既发了大财,又完成了上官、豪商交待的任务。”
两个人边走边谈,骄狂大喜,向东走来。
徐卿玄与小谢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谢气得柳眉倒竖,贝齿紧咬。
正好众乞丐把三屉包子扫荡殆尽,一个个脸红肚胀,对徐卿玄与小谢磕头拜谢。
不平之气稍消的小谢静心和善地对众乞丐道:“你们快走吧,官差要来抓你们。”
众乞丐一听,脸色大变,惊惧骇然,在向他二人连磕几个头后,紧急起身,父背子,母抱幼,夫唤妻,妻呼夫,向北街巷口逃跑。
徐卿玄与小谢看着众乞丐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对视一笑,化作两道金光往东北方而去。
百姓见状,惊呼道:“神仙下凡了!”接着,便陆陆续续的跪下,向东北方的天际祈求道:“求求天神保佑我一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包子铺的掌柜飞快跑到北墙边,颤抖的举起已经被自己废弃的蒸屉,面向东北方的天际,激动万分地跪下。
两个官差对百姓的言行举止视若无睹,凶残不仁,贪婪无度地四下里搜索乞丐的下落、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