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秘密私会中,匡仲度过了一个快乐且充实的童年。但此时谁也不知道,他的人生,连带着整个山阳城,甚至苏赤绫,都将在未来彻底发生改变……
三年后。
这是一个普通的夏日,乌云密布,空气沉闷,偶有雷声,鸠雀低飞,黄狗乱窜,惹人焦躁。
匡仲今日不用上学堂。据说学堂夫子前些日子去城采购,至今没有回来,夫子的妻子这几天忙着找夫子,所以学堂暂时停了。恰逢夏日农忙,孩子们也都回去帮活儿了。
家里的活有大哥负责,早几天前就干得差不多了,所以这几天匡仲落得个清闲。不过匡仲还是经常往外跑,却并不是为了干活或者玩耍,而是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他马上要炼气了。
这三年里,他经常跑来找苏赤绫学习修炼之法。匡仲要瞒着父母,又要在学堂学习,所以修炼一直断断续续的,但他还是有些天赋的,赤绫也是倾囊相授,所以进步很快。而今天,正是他纳气入体,踏入炼气期的日子。
借口外出游玩,匡仲早早沐浴焚香,随后告别父母,轻车熟路地跑到禁区寻找苏赤绫。而她也一早在此处等待,见到他来,赶忙招呼着过来。看着匡仲压抑不住的兴奋,苏赤绫脸色稍稍凝重了些,询问道:
“仲儿,准备好了吗?你想清楚一旦今日纳气成功,你就不再是凡人了。你真的想清楚了?”
“好了!现在荆州外面打仗已经快打疯了,荆州也不会一直安全的。成为修士不仅能保护好自己,还能保护家人,还有……苏姐姐你。所以……开始吧!”
见到他认真的样子,苏赤绫也是倍感欣慰,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苏赤绫将湖心岛中心位置让出,让匡仲盘腿坐下。在她的指挥下,匡仲闭眼冥想,开始感受着天地间流散的灵气。
天地间灵力无处不在,但这样的灵力由于沾染了天地万物的气息,变得杂乱斑驳,并不适合直接吸收转换。也正因为这样才会有功法的出现,运转灵气,协助修士吸收某种或多种特定的灵力,借此来开辟灵海。当灵海开辟时,就证明他已经是一个筑基修士了。
但对于准备进入炼气修士而言,功法难修,灵力不可吸收,所以他们吸收的目标就变成了灵气,即灵力自然消散时转化而成的低层次力量。虽说质量低了一些,但纯度更高,也更适合新人。
而第一次吸收灵气的这个过程,便被称作纳气。纳气多少,象征了一个人经脉强度与丹田大小,是进入修仙界的第一次考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苏赤绫在一旁为他护法,看着越来越多的灵气被匡仲吸收,她的悬着的心也筑基落了下来,随便找了一处盘腿坐了下来,素手撑着脑袋,开始思考起来。
接下来就该给小仲儿找一部功法打底了,妖修的功法他不能用,这里也不像是有好功法的样子。这么好的苗子不能浪费了,难道……要用那个?
想到这儿,苏赤绫的眉头又一次低垂下来,目中含光,心有愁绪。双手摊开,一本泛黄残破的卷轴便落入其中,散发出古老而又沧桑的气息。封面上的文字熟悉而又陌生,似乎是古九州文,所幸依稀还可以辨别。
《易爻奇法》
看着面前的这卷古老功法,苏赤绫的记忆逐渐回到了那个她不愿意回想起的夜晚。
那一夜,血月当空,赤色满堂,尸体横陈,白泥粉浆。即便家主临终前开启密道,让家中老小提前撤离,却依旧难逃那群恶徒的魔爪。苏家上下,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其中一人便是苏赤绫。若非她平日喜好外出,暗中留了一条地下水道,恐怕也活不过那一夜。
逃亡前,家主已将秘传功法转交给苏家大小姐。而在和苏赤绫遁逃时,为求稳妥两人又将秘法一分为三,她和小姐各执一份,再将剩余的一份藏匿起来,等前往荆州求援后,这便是她们仅有的筹码。
这是一部有关卜卦奇门的功法。苏赤绫手中的这份记录了占卜解卦之法,苏小姐手里的则是奇门遁甲。至于被藏匿起来的部分,据说记录着逆天改命的法门。
只可惜,两人刚到荆州境域,便遭到了袭击。慌乱中,两人再次离散了。不过万幸的是,袭击的人马动静太大,似乎把掌剑山的人给引来了。有他们在,至少苏小姐是安全了。
如今,和自己一同逃出来的小姐应该已经去寻求掌剑山的庇护了,看在苏家古族的份上他们多少会照拂一二。自己当时因为受了点伤,无奈流落阳山城,委身一隅,苟且偷生。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
“也不知道小姐能不能找到我……掐指算算都快十三年了,小姐她不会出意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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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苏赤绫竟一语成谶,只是这意外不是发生在她心心念念的小姐身上,而是面前的匡仲。
只是一会儿没有关注,匡仲突然眉头紧蹙,面露痛苦,身体不住地颤抖。原本围绕匡仲有序运转的灵气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毫无规律地四下乱窜,随后一股脑地挤进了他的身体中。海量的灵气在匡仲脆弱的经脉中毫无顾忌地流淌冲击着,使得他开始口吐白沫,甚至七窍都隐隐有流血的迹象。
所幸苏赤绫反应相当及时。她收起功法残卷,一掌抵在匡仲背后,为他巩固经脉,抵御着灵气的冲刷。温和的灵力覆盖在匡仲身体内的各个角落,保护着他的脏器。
当灵力顺着经脉上涌到天灵的位置时,苏赤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匡仲竟然有神识?!
很是细微的神识波动,若非苏赤绫此时的灵力完全覆盖了天灵,而且过去和分神强者有过接触,知道神识的波动,她根本发现不了。
按理来说,未到分神,元神不显,修士能运用的有关精神灵魂的力量应该只有灵识才对,可匡仲体内那股波动绝不是灵识能有的。而得天独厚一些的修士或许能提前诞生元神,觉醒神识,但波动绝不像匡仲这样孱弱。
苏赤绫出身于九州古族,虽说实力不算很强,但眼界还是有的。她开始思考,并一一排除了各个可能性,最后只留下两个猜想:要么匡仲是某个绝世大能的转世,脑海中留存的应该是神识种子,用来在未来激发记忆的;要么他被某个大能标记了,留下神识锁定他的位置。
苏赤绫更偏向第一种。
至于吸收过量的灵气,此时反而是小事。不过是受到灵气的刺激,那缕神识不自觉地影响到了匡仲,让他索求更多的灵气。随着苏赤绫的干涉,那缕神识再度回归平静,匡仲也顺利步入炼气了。
匡仲迷茫地张开了双眼,入眼处便是苏赤绫满脸的愁容与担忧。他来不及去感受自己身体发生的巨大变化,三步赶作两步地来到她的身边,“苏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没事。”苏赤绫摇了摇头,摸了摸匡仲的脑袋,宽慰道,“小仲儿,有件很重要的事,姐姐要和你说。你听好……”
接下来的时间,苏赤绫一五一十地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告知匡仲,连带着自己的猜想也一同告诉了他,并在她的引导下,找到了再度沉寂下来的神识。“看着”脑海中这不速之客,匡仲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小仲儿,你记忆里有没有比较陌生的记忆?或者不属于你的经历?”
“记忆?经历?好像没有……不过我脑袋好像更清楚了,这算吗?”
“……不算。”
一番交流下来,反复问询后确定匡仲身体并无大恙,苏赤绫还是有点不放心。她思考再三,身下一双三尺润光素白股,一对三寸巧莲青玉足,化作一尾五尺鳞次福鲤红宝尾,轻拍湖面,涟漪泛泛。抚摸着身下的鱼尾,苏赤绫咬了咬牙,拔下了三片鳞片,交给了匡仲,“这是我的本命红鳞,你把它带在身上。一旦有异样就撕碎一片,我能立刻感知到。”
赤如暮霞,温如冬阳,耀如宝玉,没有预料中的黏湿与冰凉,入手很是舒适。匡仲有些爱不释手,沉浸于手中宝鳞的魅力之中。苏赤绫看着他的模样,宠溺的笑不自觉流露了出来。
年轻的少年没有觉察到的是,她的气息随着鱼鳞的离去而迅速萎靡,但她依旧强装无事。直到少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禁区,看不见背影了,她终于撑不住了,脸色苍白,气息若无,化作一尾鲤鱼,隐匿于湖底。
另一边,成为炼气修士的匡仲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虽然还在担心苏姐姐的身体状况,但脚下步伐还是不由得变得轻快起来。他从未感到如此目慧耳聪,世界在感知中变了一番模样,变得陌生而丰富起来:
叶头垂露,枝上旁发,道边花落,土下萌芽;燕雀噪杂,狸狐屏息,蚯虫曲体,鱼龟曳尾……
陌生的喜悦冲淡了匡仲心中的阴郁,步入炼气的新奇感让他流连于全新的世界之中。直到正午时分,他才拖着不知疲倦的身子回到家中。
匡伯和黄媪,还有哥哥匡大都在等他回来。看着一早上都不知所踪的儿子,匡伯本想训斥他一顿,但他看到满脸兴奋的儿子,出于本能地感觉到儿子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于是乎,本来已经到嗓子眼的话语又被他咽了下去,只是说了一声不咸不淡的“吃饭”。
黄媪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出于母亲的直觉,她更细致地觉察到了儿子眉头间那一抹不易发现的春情与忧郁。那种感觉,更像是、似乎是、可能是、应该是……
开情窍了?
不会吧……
但很快,黄媪便把这个想法给自我否决了,毕竟匡仲只有十三岁,家里住得偏,平日和女孩相处也少,怎么可能会突然开情窍了呢?再者说,村上哪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她不知道,能有一个入得了眼?就算是最漂亮的余老二家的丫头,也比匡仲大了足足五岁,年龄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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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即便黄媪内心特别想要问问匡仲,可还是被她憋住了。最终化作一脸灿烂的笑容,已经主动地结果他的饭碗,为他盛上满满一碗。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即使父母俩满肚子疑问,却始终没有主动询问匡仲。而匡仲也得以在这三天里彻底熟悉了炼气带给他的改变。超出强人的力量让他遐想在未来得以保护家人与苏赤绫的幻想中。
一切都是那么地平静,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是多么血腥而又风雨飘摇的一天……
第二天饭毕,匡仲习惯性地接过碗筷想去刷洗,父亲却突然叫住了他,“仲儿,家里没酱了,去打点回来吧。”说着把酱桶递给了他。
背起半人高的酱桶,匡仲二话没说就往城里去。过去沉重的酱桶曾使得他寸步难行,但如今却轻若无物,他走得像一只野兔,一溜烟就没影了,消失在父亲视野的尽头。走远了才听见父亲若有若无的叫喊。
“和卖酱的说,先付一半,剩下的秋收了一起结给他……”
“知道了!”
得益于炼气后身体的强化,匡仲的动作比寻常更快些,打完酱后他还有不少空余时间。卖酱的老板也是老相识,免了些许钱款,使得匡仲有了些零钱。于是乎,他背着酱桶在城里闲逛起来,偶然看见一个卖饰品的货郎,便挤进去看了看。
他想给苏赤绫送个小礼物。
只是回想起了前些日子离开时苏赤绫脸上那不寻常的一抹惨白,他就感到一阵揪心的疼。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去回忆、去心疼苏赤绫。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苏赤绫开心。但他曾经听说过,送礼物是向女子表达心思的最好方法。没有女子收到礼物会不开心的……
所以,他想给苏赤绫选个小礼物。
正当他专心致志地挑选,幻想中的苏赤绫也配合地一一比对时,不远处两个路过的身影突然锁定了他。一人枯瘦矮小,鸡爪枯枝似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露出,看起来很是违和,面目却相当和善,一副憨厚老人模样;另一人纤细窈窕,只是站在那里便很是吸引目光,端的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家闺秀,只是始终保持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两人就这么站在大道中间,但周围人好似没有发现他们一样,主动绕开了他们。
“呜……”
“发现什么了?”
“呜……嗷呜!”
“那个小子?去看看。”
“嗷呜!嗷!”
“别担心,他们就在城外,吃饱了就会回来的。”
“呜,呜!”
不知过了多久,匡仲终于挑到了称心如意的饰品——那是一串红豆连成的珠子。红豆,又叫相思子,是最能表达此时匡仲内心心情的事物了。这也是唯一一件红色的饰品。
于是他兴高采烈而又心满意足地回家了。说是回家,其实还是去找苏赤绫的。按照往常的时间来算,他应该在傍晚时分回家,现在不过未时,他还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这时间已经足够他去找苏赤绫,然后将礼物送给她。
只是当他再次来到湖畔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在湖心岛。他到处寻找了一番,始终没有发现苏赤绫的痕迹,连平日接他上岛的水兽都不见了踪迹。
茫然而又失落。
匡仲盯着湖面愣了会神,随后犹豫片刻撕下了里衣上的一块布,仔细将手串包好放在岸边。将要离去时,却有些不舍,坐在湖畔发了一会儿呆,期待奇迹的发生,希望苏赤绫能出现在他面前。
但令人遗憾的是,此时的苏赤绫还在湖底闭关修养,隔绝了外界的感知,根本没有发现匡仲的到来。
就在匡仲沉浸之时,那神秘的老者和女子已经来到了河家圩的村门口。此时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同样兜着斗篷,看不清真容,只知一人宽大雄武如熊罴,一人瘦小干削似猿猴。
这样各有特色的一行人出现在河家圩,自然逃不过村民的眼。他们刚刚靠近村口,便有几人围了上去。为首一人看着比他高了近三尺有余的大汉,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鼓起胆子问道:
“几位是哪里人啊?来河家圩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