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显之略微提高声音道:“陛下。
魏国之所以会发生现在的事,就是因为力量实在是过于失衡,臣现在所做的就是在避免这件事,况且臣在这里,臣会效忠陛下。
臣恰恰觉得,宦官可以托付,外戚可以托付,士族可以托付,宗亲也可以托付,只要您维持好平衡,选择合适的人选,这世上自然就有忠臣。
只要您建立良好的制度,不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去钻空子,就足以维持皇位的稳定。
臣有一番关于此事的理论,您可要听一听吗?”
萧衍现在急需一个人来安抚他的内心,立刻说道:“灵秀你说,朕想要听听。”
洛显之略作沉吟道:“陛下,刚才您说的宦官,外戚,士族,宗亲,这四者都不能被信任,臣便以这四者来为您讲述一番。
宦官的选择是最关键的,这些人大多数因为身体的残缺而导致他们的精神有些许问题,这是人之常情,所以陛下在选择宦官的时候,就要慎之又慎,要给这些宦官一些东西,能够让他们的魂灵都变得不同起来。
金银珠玉只会让他们变得堕落,除了这些之外,您要让他们感受到他们是真正的人,这样他们才会为您的命令而效死。
外戚和宗亲,这两者一定要放在一起,外戚想要篡夺皇位的难度是极难的,自古以来还没有外戚篡位的先例,而在邦周时期,宗亲篡位的例子是存在的。
这是因为在宗法制下,外戚没有资格夺取皇位,但随着曹操这样的权臣上位成功,实际上外戚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外戚和宗亲相互平衡。
千万不要用外戚来平衡其他的力量,而且也不是任何的外戚都能够使用。
首先要确保未来的太后不能偏向自己的母族,在这种情况下,重用外戚,也就是皇帝的亲舅舅来保证皇帝的位置,是可行的。
宗亲外戚都是皇室的力量,这二者之间才能够平衡,这是极其容易被人所忽略的一点。
最后则是士族。
这是力量最为强大的一派,无论是宗亲还是外戚,甚至就连宦官也是一样的道理,最后都会变成士族,所以对士族的制衡就尤其重要,所有的力量都要和士族对立。
但一定要确保士族不会寒心,这群人一旦寒心,所造成的破坏不是前几种所能够比的,国家的治理还是主要依靠士族。
对士族的束缚,不仅仅要依靠制衡,主要还是要依靠道德思想,这些读书人大多数都有一些理想,保存这些人的理想,这是不二的法门。
为道生,为道死。
这是许多读书人最内心深处的东西。
臣斗胆有两句话想要说。
道教和佛教的东西,只能作为玩乐之物,绝对不能用来治国,尤其是不能作为整合国家的思想,只会造成分散,这对于国家是不利的。
寒门庶族等同于士族,或许说这二者就是未来的士族,可以将之作为同一类看待。”
萧衍闻言颇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沉思良久后说道:“朕是不是也太过于倚重宗亲了?”
倚重宗亲是如今这个天下各个国家都在做的事情。
虽然常说人在历史中所学的唯一教训就是得不到任何教训。
但其实还是有变化的,从历史上来看,邦周之所以能维持那么多年,就是倚重宗亲和外戚汉朝能再次得到天命,是宗亲的缘故,甚至现在刘备的汉国在。
曹操的魏国能够建立,是曹氏和夏侯氏的宗亲出了很多力。
燕国燕氏失去皇位,是宗亲的力量不足,一桩桩一件件,世人都看在眼中,所以现在诸国普遍都倚重宗亲。
结果现在出现了魏国这件事,谁能不害怕?
萧衍自己能打仗,还有洛显之给他整理内政,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倚重宗亲,那其他几个国家自然同样如此。
面对皇帝的问题,洛显之无奈的发现,自己居然只能说是。
因为萧衍的确是倚重皇亲,在梁国中,皇亲出镇各个州和重要的郡,这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现在萧衍觉得不正常了。
听到洛显之说是,萧衍越想越不安,“灵秀,如果朕现在开始调整这些宗亲的位置,会有什么结果?
朕认为你说的很对,朕应当将外戚皇亲放在一起,士族寒门也应当给予他们更多的权力才是。”
洛显之一听就感觉不妙,这么大的人事变动,会造成轩然大波,尤其是削弱宗亲的力量,必然会引起反弹,魏国之事的导火索不就是皇帝下发了一封召集士族的圣旨。
他立刻说道:“陛下,臣不建议现在这么做,我们才刚刚打击过门阀士族,如果现在再打击宗亲的话,可能会引来不可预知的结果,万一真有某些怀有不臣之心的宗亲和那些门阀士族联合起来,在江东掀起叛乱,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容易收场了。”
萧衍眼中迸射出杀人的寒光,他在战场上杀了无数人的威势完全展现出来,寒声道:“那就要问问是他们的脖颈硬,还是朕的刀剑硬了。”
洛显之劝谏道:“陛下不必如此,江东如果掀起兵变,最终受到伤害的还是我大梁国,如果战争持续的时间略微长,岂不是给汉国机会吗?
无论是胜还是败,我大梁元气大伤都是注定的,这完全就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给臣一些时间,臣可以兵不血刃的将宗亲手中的权力为您收回来,江左的局势要先稳定,而且现在是我大梁的好机会,陛下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机会。
一说到这个,萧衍当即问道:“灵秀,你说的机会是不是……”
二人异口同声道:“益州!”
益州一直都是梁国内心中的痛,只要一想到益州在魏国的手中,梁国就寝食难安,对于现在的梁国来说,北方三国中,唯一一个能够灭亡梁国的就是魏国。
燕国和汉国虽然强,但是这两个国家完全没有水军,也不能训练水军,汉国能够训练水军的地点已经全部被梁国夺走,这两个国家最多也就是在淮水边上,看着梁国无能为力。
但魏国不一样,魏国有益州,就能够在长江上游操练水军,就能够顺着长江而下进攻梁国,当年楚国面对秦国就是这样被动挨打。
所以收回益州一直都是梁国的大计之一,这个大计甚至还超过取得青州等地。
但益州,易守难攻,尤其是江东面对益州,更是以低打高,以下攻上,实在是难以攻克,但现在魏国的动乱给了梁国机会。
在军事上萧衍相当的有发言权,他叹息道:“即便是魏国有动乱,但益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这个机会可不容易啊。
即便是朕亲自领兵,也没有把握能够攻入益州,当初楚氏丢掉益州实在是太过于无能,导致我大梁现在如此艰难。”
洛显之闻言却认真道:“陛下,臣虽然对军事不是非常精通,但纵观史籍,有多少攻城的战争,是真正的攻下城池的呢?
上兵伐谋,中兵伐交。
最下策才是真正的攻城,现在魏国中有动乱,益州本来就是魏国的粮草之地,这里是曹髦的亲信在镇守,而且还有益州本地的士族。
现在曹髦在长安不明不白的死了,而且朝廷还没有找到杀皇帝的凶手,这让曹髦的亲信如何去想,据说死在长安的士族也有不少,那这些士族又会想呢?
镇守益州的人会不会担心被现在主导长安的曹承嗣所报复呢?
臣以为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完全可以将益州直接策反过来,而不是死伤无数的军士,还不能顺利的攻下。”
萧衍闻言点点头道:“灵秀,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果真的能如此收回益州,朕一定给你记大功一件,之后朕再给你加官进爵,就没有人能够说得出什么了。”
江东洛氏已经是公爵,在爵位上肯定是加不了,但食邑是可以加的,而且洛显之现在的官职还不算是高,如果能有收回益州的大功,那不仅仅萧衍直接任命他为尚书令的影响会全部消失,甚至就算是再往上加一点官,也是能够被接受的。
洛显之则不在意这些东西,于他而言,这些东西都是注定会得到的,那便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他所想的唯有自身功业的建立和梁国的兴盛,以及他所能给后世所留下的东西。
洛显之在萧衍有些诧异的目光中跪拜在地上。
这样的大礼是洛显之极少才会有的,这个时代君主和臣子的关系也没有这么差距大,尤其是洛氏和萧氏之间。
洛显之高声道:“陛下,魏国之事,臣深恨之,弑君之事,极恶。
臣出自洛氏,自幼便受族中教导,这等大事,将会使天下道德大坏。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臣敢肯定,现在的魏国小皇帝,绝对不可能长久的坐在这个位置上,魏国中的动乱就要从现在开始了。
臣很担心大梁也变成那副模样,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迷信军队的力量,都迷信士族的力量,但却不知道掌握这些东西的本质。
臣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能力,只希望陛下能保持现在的初心,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差,这世上的忠臣也没有那么少。
大梁的思想风气从现在开始改变,就能够成为诸国中的清流,只有文明才能够使一个国家长盛不衰,只有道德才能够使一个政权稳定不乱。
臣很担心陛下陷入那种一切都要使用权术的境地,这种东西,就由臣来用吧,陛下只要团结国中众人就可以了。”
萧衍从未见过洛显之这么认真的模样,从未见过洛显之说这些腐儒之言,在他的印象中,洛显之是个手段非常凌厉,天赋超绝的执政者,是洛有之最好的继承人。
但是现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洛显之就这般出现在他的面前,萧衍突然知道了什么叫做“我心光明”,这个词大概就是用来洛显之这样的人的。
他的手段那么凌厉,甚至称得上是狠厉,面对政敌基本上是砍瓜切菜一样的横推过去,毫不犹豫的让无数人或者死去,或者流放。
但他的心却这样的光明,正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有理想在其中。
萧衍感慨道:“朕曾经有青云那样的臣子,现在有灵秀你这样的臣子,朕大概是最幸运的那个人了。
希望你我君臣能一直携手,就这样。”
就这样。
————
在南北朝时期,时人普遍认为是魏国大将军曹林弑杀了魏悼帝曹髦,我们知道并非如此,但曹林身为弑君者,却并未受到惩罚,甚至他的儿子还籍此位居辅政,这是一个极坏的榜样,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新一轮的道德崩坏从此而始了。
笔者所在意的点则是在一部当时的典籍中有一位亲历者记录了一段文字,“时曹承嗣曰:‘洛氏已没无为振作,青史变作,仅此而已’,吾哀叹而不能言。”
这样的感慨,证明这件恶性事件的发生,与洛氏消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敬畏已失,道德崩坏!——《诸夏裂变·洛氏消失之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