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赵离苦笑复又苦笑,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拱手不言。
女子收回视线,拂过鬓角长发,平淡看着天空星河灿烂,道:“人世间众生生生死死,仿佛泥沙聚散无常,我此生已不知见到过多少生灵从年富力强,到苍颜衰老,旋即死落尘泥,轮换往复,并不曾停歇,又如何会太过在意?”
“沧海桑田,人世万年,也只这星辰起落,永恒久远,至今不曾变过。”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调平淡却又有些疏离,仿佛站在人世边缘的旁观者,或许这便是神灵的感伤,长生不死,自有长生不死的落寞,赵离若有所思,见那女子沉静,突然笑道:
“说的倒也不错,不过,说人消失不见,倒也未必啊。”
女子褐瞳落在他脸上。
道人笑了笑,随意坐在一块黑色礁石之上,掀起衣摆来,省得被海浪打湿了,然后笑道:“说起来,凰道友,我在游历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声音顿了顿,道人颇有些无赖气势道:
“当然你就是没有兴趣,我也是要讲的。”
女子神色清冷,似乎是犹豫了下,也坐在一块礁石之上,和道人隔了那么一小段距离,自然,说是坐下,其实是坐在了一层纯粹的元气之上,做出静听的模样,赵离早知凤凰习惯,也不觉得在意,组织了下语言,徐徐道:
“唔……这个是我家乡的说法了。”
“世人曾有这样的说法,天下万物归一守恒,并不会凭空地诞生,亦或者凭空消失,所谓的消亡,不过是从此处到了彼处,如同元气之流转,譬如泥土中的养分被草木吸取,草木为牛羊所吞吃,而牛羊又被人所吃下,一切轮转如常,终究归一。”
“而天上那灿灿的星辰,也是由这样的细微存在组成的。”
“星辰大体上,是不会消亡的,尤其是那些极为强大,孕育了小世界的;但是漫长岁月,悠悠千古,或许在最初年代的星辰已经死去,它们的身躯崩散化作了细微的微粒,洒落在了大地上,或者变成草,或者变成了牛羊,也或许,变成了人。”
“所以,即便是死去,肉体回归天地,魂魄亦往大墟,重入轮回。”
“一切终究是归一的,生死只是状态,并非彻底结束。”
“所以,也或许有这样一颗星辰,曾点缀于虚空,照亮过大千,死去之后,它的微粒历经千辛万苦,无数岁月,存在于两个人的身躯里,这两个人便有了最亲近的关系,他们身上,或许有一点曾属于同一颗星辰……”
道人声音温和。
凤凰看着他,突然平淡道:“两个人,便如你我么?”
赵离思绪卡壳了下。
凤凰声音微顿,仍旧嗓音清冷,道:
“可惜,我万古不曾变化,终究唯一。”
“倒是不可能如此。”
赵离未曾注意到可惜的含义,远远地传来了声音,下意识抬起头看去,却是方才那老者,手中提着些东西,口中吆喝着走来,道人惊讶之下,起身迎过去,一问才知,却是老人远远瞅见他们来了这个方向,以为也是那些风雅客人,来此赏景,故而给他们准备了些小菜,还有一壶镇子里自产的好酒。
菜是寻常小炒,贵在火候老道,用料实在。
酒也是寻常浊酒,只是颇有滋味。
道人提着这小炒老酒,腹中馋虫又开始乱窜起来,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看向那边白衣女子,后者敛眸,沉默了下,平淡道:“下不为例。”道人大喜,道一声善,大善,拱手送那老者离去,又暗自捏一道法术护住这老人。
然后一手提着酒,一手提着菜和碗筷,喜滋滋地走来。
动作利落,在自己和凤凰中间那块平坦些的石头上摆下了碗筷,不过是烧豆腐,炸花生米,还有凉切卤肉,卤地恰好的肉,肥瘦相间,是最好入口的地方,切的也不似是那饭馆里切得薄薄的,反倒是大块地切下来,浇上了酱汁一拌。
村中寻常菜,却也是红尘最动人处。
道人深深闻了闻,按捺不住伸筷子来了口,然后将另外一双递给凤凰。
女子未接。
赵离讪讪收回手来,凤凰似乎安静了下,抬手以元气化作两双筷子,扔给赵离一双,赵离知是她性子如此,也不在意,美食在前,什么都可,笑呵呵对那老者告罪一声,将老者的筷子放在旁边,重新用了这纯粹元气所化的筷子。
下筷入嘴,滋味肥美,复又倒了一盏酒,仰脖连灌了三杯。
远望海天一色,视野开阔,而明月在上,群星弥散,心胸不由得一开,先前烦心事烦恼事反倒都不甚在意了,酒入肠肚,便即化作豪气,道人抬手举起杯子,朗声大笑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待得半首月下独酬半笑半啸地念完,却又不曾有兴致继续下去,靠着后面礁石,旁边女子若有所思,道:“是你所做?”
赵离笑答道:“并非,是抄来的。”
女子微微颔首,饮酒半盏,嗓音清冷,淡淡道:“便再抄一首。”
再抄一首……
却是好气魄。
道人怔怔不能言,突地大笑,东皇半身之事既然急不得,今日偷得半日闲也不错,难得这好友有如此的雅兴,道:“好,那便再抄一首。”
抬手举起杯子,朗声道: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
此地夜深,贾浩初和好友迈步于岛屿夜路之上,深夜道路难走,但是对于他们这样身负修为之辈,倒也算不得是什么,此刻赏景,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他们也算是岚洲世家子弟,早早便听说此处星海边缘有妙景可看。
不顾路上危险,仗着自家实力和护卫修为高深,竟然也耗费数年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