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月岚却只是动动眉,毫无兴致地打量过去。能不惊动凤翔山庄所有暗卫机关,悄无声息来到他面前的人,他可以一个个数出来。而这对闪耀的眼,根本就是旧识。
来人一身软缎黑服,箭袖兰花领,遮头蒙面,偏偏还在腰际别了一把乌骨白绡扇,仿佛作贼都不忘风流仪表。以这人的身份,这般做作真不知所为何来。舒月岚换上个微笑,如烟云惑人的微笑。
那人向他招招手,眼神益发闪亮。
舒月岚也不作声,身形一展,飞上另一角檐。那人低低吐出一字:“打!”飞足踢来,双拳同时发力,夹着千钧雷霆,竟是徒手相搏。舒月岚足下急转,也不出剑,反手就是生平绝技“斩青掌”的一招“玉色无华”,若凝若浑,与他实打实。
那人变招极快,见他来势沉浑,侧身踏开两步,双拳化掌,使的是武当派的“翻云十三拍”,掌影翻飞,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舒月岚也不慢,“斩青掌”一招接一招,“花色无常”,“流水无道”,“清风无邪”……犹如林间白月,茫茫无所不至,又淡至无影。
那人却没使出家门绝学,仗着所学渊博,东拈一招,西捡一式,接连换了六七套拳掌,竟然各家各派都有。但这各家各派的武功到了他手里,自有他别出心裁的变化。其中招式原有的破绽漏洞,如月缺云弥,在他挪移转合间居然化为致命利刃,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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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器轩盖得宽敞,两人在琉璃瓦上百步腾挪,如踏云水,一沾即走。如此拳来脚往,越打越快,突然黑衣人一个倒栽葱,从斜角里溜落湖面。舒月岚俯身冲去,却又贴波而起。两人凌波相斗,招式越见凌厉险恶,已然搏命。
“你给了她四百八十一封情书!”缠斗中,黑衣人突然咬牙切齿地开口。
舒月岚似笑非笑,“丹阳王之痴情,感天动地,你难道忍心?”
黑衣人怒不可遏,齿间迸出一句:“我不忍心,天下就无忍心之人?”
掌下越发狠辣,却是各派不外传杀招。舒月岚眼神一冷,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将“斩青掌”使至极处。两人都是功力深湛之辈,一招一式无不怀牵天引地之功,但今夜的激斗却似存了默契,双方都不曾将内力外涉,只收放在彼此经脉间。所谓一触即发,是要打中了才发力。因此两人斗得凶险,水面上居然波澜不兴,平静得只闻风声穿枫,树叶婆娑。
一时间小红湖人影翻飞,拳掌铺天盖地,难分彼此。
眨眼斗了百来招,黑衣人突地身形一滞,捂着左肩退出数步。舒月岚并不趁胜追击,静静看着他,待见对方屈指竖掌,似要继续拼命,才淡淡扫了林头枝叶一眼,玩味地道:“还打?罗少主好精神,你能担保下一招不惊动整个凤翔山庄?”
那人闻言,慢慢收了身形,蓦地挑出腰间折扇,展开来轻轻摇动。姿势极尽潇洒,蒙面盗贼的外装却破坏了他这番辛苦,瞧来滑稽无比。
舒月岚也忍不住一哂,却见他眼中寒芒一闪,踏水而去。
转瞬便是湖清风冷,舒月岚竖起右掌瞟了眼,心下了然:原来是来挨这一掌的!飞身上岸,忽见树影晃动,路径上有人走来。他弹弹袍袖,眼神掉向湖上水榭。
“原来帮主在这。”杨牧风在夜风里急步走来,拂着碧绿的枫叶,打趣:“看来美人魅力不如一湖冷水,真不知当初你为何带她入庄?”他面相刚朗,言谈举止却极温谦随和,乍看另有一份亲切。
“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你?”舒月岚淡淡回了一句,眼神不变。
杨牧风也望向那座舞器轩,日间火鹤飞舞,惊魂夺魄,夜里临水珊珊却安静如斯。他神思了半晌,如是说:“无论是凤翔山庄还是青云帮,都不放在六皇子眼里。”
能站在舒月岚身边的,没有十分才能就要有十分清醒。因此他没说出那句明摆着的话:舒月岚,你还不放在六皇子眼里。说话也须说得恰到好处。就像剑舞,气势、招式、风姿、仪态必须滴水不漏,那一把剑要拿捏得当,不能失手变成杀人凶器。
“哦。”舒月岚应得不轻不重,掠了掠衣袍,慢慢往回走。
杨牧风亦步亦趋,将白天安排的那场火鹤舞详述了一遍。这不过迫于权势下的权宜应酬,自然不会将十分声色拿出来,但只是十分之一的颜色,也已达威慑之效。想起那两个面青脸白的京官,他只笑,“姓张的吓得屁滚尿流,差点没哭爹喊娘,姓廖的倒还有点胆色,几次武器贴身而过眼都不眨一下。”
火鹤舞是杀人之舞,亏得那两个蠢才以为是霓裳羽衣。
“就是后来奉上两根玉如意压惊,也只见姓张的动心。”
走了一阵,花丛渐密,远远又望见天客居。两人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隐约传来骚动的院落。杨牧风道:“我去看看。”快步走去,舒月岚想起那对眼眸,慢慢也走了过去。
天客居外,那个女子衣衫齐整,木然站在一角,几个守卫拦住了去路。
“你是哪处的婢女?为何半夜三更在这里乱闯?”
“眼生得很,以前都没见过……”
杨牧风理也不理,径自进了天客居,一会出来,见舒月岚已到,守卫都垂手立在一旁,那个神情呆木的女子也只是对着花丛失神。
他眼示里面,对舒月岚道:“睡得像猪。”
舒月岚看着白芙,穴道他封得轻,算来也该自解了,但她能撑着迷毒走出来,就真有三分本事了。他看向她眼睛,此刻木然无神。
任何一个女人受到这等侮辱,少有不崩溃的。
慢慢走到她面前,他抬起她下颚,直直望进死一样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