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昕越说越来劲:“怎么,我说的是实话呀。”王曦摇着头走了出去。中书侍郎郑颐听到了王昕的谈话,双眼一转,脑子里产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他走上前来,有意地说:“自古以来,没有朝廷士大夫当奴仆的。”王昕不知道这是圈套,随口一说:“有呀,商朝的箕子不就当了纣王的奴隶吗?”“哦。”郑颐得了这句话,如获至宝一般,转头就去找高洋了。
郑颐转述了王昕的话,然后对高洋说:“王尚书这是把陛下比成纣王呀。”“这个混账。”高洋甩了甩袖子,双眉紧锁。郑颐来自彭城郑氏,祖上世代为官,聪明机警,博学多才,但喜欢钻营,和酷吏宋钦道关系好。杨愔在一旁给王昕说好话:“陛下,王尚书未必如此恶意,请陛下明察。”高洋笑道:“朕知道你们关系好,爱卿不必多言。”王昕暂时逃过一劫,但却被高洋惦记上了。
高演的权势有多大呢?当时得到官职的人都去高演的王府表示拜谢,去上任的时候都向高演辞行。王曦很快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性,恳切地说:“王爷,此事万万不可呀。这些官吏从陛下那里接受了官爵,却跑到私人府邸拜谢恩情,这可是皇家大忌呀,应该杜绝这一类的拜见。陛下可是一直没有放下对您的戒心呢。”
“多谢老师提醒,我差点大祸临头。”高演采纳了这个意见。
高演想了想,接着说:“老师,皇上的饮食起居没有规律,我觉得身为臣子,又身为家人,还是得继续进谏,怎么能因为上一次被责罚就停止臣弟的义务呢?这样,老师,您给我好好整理一份材料,我找机会去进谏。”王曦摇着头说:“现在朝廷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您了,而您却想学匹夫的冲动莽撞,轻率地抛掷自己的生命,一旦陛下再次酗酒失去理智,刀剑哪里知道亲疏关系!一旦灾祸降临,王爷您的家业怎么办?太后的担忧怎么办?”
“难道真的到了这地步?难道二哥真的不念及兄弟情?”高演悲不自胜,接着说,“今天先这样吧,老师,容我晚上再想想。”“嗯嗯,我先把材料整理好,明天您用不用再说吧。”王曦退下了。
次日,高演前来拜见王曦,开口道:“我昨晚想了一夜,今天打算取消直谏的念头。”于是,叫下人拿来了火,当着王曦的面,把进谏的文件全烧了。“好呀,烧得好,王爷,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王曦满意地点着头。
高演忍得住么?忍不住!
几天后,高洋在金凤台再次举办宴席,趁着酒劲儿,高洋又捅死了一个人。这时候,高殷来劝谏了:“父皇,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又来了,太子,你一点都不像朕,像个汉人一样。”高洋很不耐烦,他早就有了换太子的想法。
高殷这时候已经十四岁,性格开朗,温和儒雅,礼贤下士,在群臣中享有一致好评,生活习惯和行事风格已经基本汉化。想到这些,高洋开始哭了,哭着哭着,他又变得愤怒起来,他不甘心自己的接班人将来要被高演这个强势的叔叔压制,他一定要逼高殷一把。
高洋向身边的杨愔嘀咕了两句,杨愔去叫人押了一个囚犯上来。高洋抽出宝刀给高殷:“来,你把这个犯人给朕宰了,就现在。”高殷从来都是拿书拿笔,还真没拿过刀,更何况砍人?更何况当着众人的面砍人?看着瑟瑟发抖的犯人,高殷面有难色,迟迟不行动,他的手抖得厉害。
“快点,快砍呀!”高洋催促着,“你不动手,朕就宰了你!”
“啊!”高殷闭着眼睛,双手拿着刀砍了下去,连续砍了三次,犯人的脖子被砍得血肉模糊,惨叫声经久不衰。高殷的脸上,衣服上,手上,全被溅满了鲜血,睁开眼睛后,高殷大叫一声,瘫坐在地上,像是刚被水淹过一样,大口喘着粗气,眼珠子快要掉地上了。
高洋一看儿子这副德行,很生气,举着马鞭就抽他。本就沉浸在恐惧之中的高殷,遭遇了当头一棒,直接就被打傻了:“父,父皇,不,不要打······”高殷的神经受到了刺激,说话开始结巴了,而且神志不清,杨愔赶紧拦住了高洋,并且叫人把高殷送回了东宫。
自己亲手把儿子吓成这样,高洋似笑非笑,两眼空洞地对杨愔说:“太子性格懦弱,社稷大事很重要,怕他承当不了,看样子最后还是应当传位给常山王。”“啊?陛下,这种话不能乱说呀。”杨愔一脸严肃。
这已经不是高洋第一次对杨愔说这种话了。太子少傅魏收也在场,他忧心忡忡地对杨愔说:“太子,是一国之本,不能轻易动摇。皇上喝了三杯酒后,老是说要传位给常山王,以致让臣下惑乱疑虑,怀有二心。如果真的实有其事,就应当果断地实行。传位的大事,不能儿戏,总这样说,怕是国家陷入混乱。杨老,你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您的话,陛下能听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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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愔知道其中的利害,等皇帝清醒一些后,他语重心长地复述了魏收的话,高洋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说自己以后会改。末了,高洋无奈地叹道:“宰相,朕百年之后,太子怕是很难驾驭常山王的。”杨愔郑重地跪拜道:“只要有老臣一口气,誓死扞卫太子的地位。”
高洋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高德政又来劝谏了。为啥呢?高德政和杨愔都是高洋所倚重的人,当初拥立高洋称帝的时候都积极奔走,但二位政见不合,私下里有矛盾。尚书右仆射高德政也经常劝谏皇帝,高洋很烦他,所以已经给他批假了。看杨愔要抢走托孤重臣的位置,高德政也得要积极表现,所以他不请自来。
这次高德政表现过头,忘记了尊卑,一进门就劈头盖脸说:“陛下让我暂时休假,眼下您的行动比以往更为过分,这样下去,对社稷有何好处?对太后有何益处?”
高洋很不高兴,指着高德政对杨愔说:“高德政这小子居然这么和朕说话。”杨愔拱手道:“高仆射在休沐之日,也不忘国家大事,精神可嘉呀。”杨愔这是反讽,也就是暗示高德政手伸得太长了。高洋多聪明,一听就懂,面无表情地说:“朕知道了,高德政,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又是死敌杨愔冷嘲热讽,又是皇帝冷言冷语,高德政害怕起来,赶紧就退了出去。
高洋突然想起了王昕,对杨愔说:“今天怎么没看到王昕,朕不是邀请他了吗?”杨愔支支吾吾,他也不知道王昕在搞什么。郑颐不失时机出来报告:“陛下,王尚书说是卧病在床,请假了。”“卧病在床?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巧?可恶,去,你带人去给朕一查究竟。”高洋不相信。
郑颐来到王昕家中,王昕正坐在院子里喝着茶,哼着曲,摇着腿,十分惬意。王曦不经意地说:“哟,郑大人,今儿怎么有空光临寒舍?”郑颐先是震惊,后是嘴角露出了喜悦:“哦,看来王尚书并没有生病嘛,来呀,给我拿下。”王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地就被骑兵队捆成了粽子,押送到了高洋跟前。
郑颐也不需要添油加醋,只需把看到的一起描述一番就可以至王昕于死地。高洋也不啰嗦,只是挥了挥手,一个“斩”字,干脆利落掉到地上。王昕就这么死了,尸体被扔到了漳河水中,他的死也怨不了别人。杨愔想救他也没有好的理由。
听说自己老师的哥哥被皇帝杀了,高演气冲冲就来了,王曦也拦不住。高演又是一顿唠叨,高洋的脸像茄子一样垂着:“刘桃枝、赵道德何在?把这小子给朕拿下!”很快,刘、赵二人出来擒住了高演,把他双手按在背后,高洋则抽出宝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大骂:“小子,你知道个啥?是谁教唆你来进谏的?”
“天下都震慑于您的淫威不敢出声,不是我本人还敢有谁?”高洋伸直了脖子。
高洋气炸了,扔下了刀,让高湜把木棒递过来。尚书右仆射崔暹见状用身子挡住高演,笑着说:“陛下,常山王也是为了国家大计着想,像您这样圣明的天子,自然知道常山王的用意的。”“崔暹,你给朕让开,谁让你多管闲事!”高洋一把将崔暹推倒在地。高洋拿着木棒朝着高演胡乱地打下去,因为喝了太多酒,高洋无法站稳,也使不上劲。打着打着,高洋直接醉倒了,高演算是命大,这才捡了条命。
高演把地上的崔暹扶起来,感动地说:“现在太后都不敢说话了,本王的各位兄弟也都噤若寒蝉,而崔仆射却能坚持原则,真心劝谏陛下,这种勇气宫廷内外都感动并且惭愧呀。”崔暹答道:“要不是陛下把我从外地召回来做官,我早就死在流放地了,我不过是为了向陛下报恩罢了。”
看来,高演的羽翼已丰,高洋除了望洋兴叹也别无他法。既然同母弟弟搞不了,那就试试异母弟?十二月底,高洋带着高湛、高湜等让到北城游玩,顺便去看看地牢中的高浚、高涣二人。
4.痛杀兄弟
这二位遭遇牢狱之灾后,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看起来完全失去了人的光泽和活力。高浚、高涣二人在角落里互相拥抱,瑟瑟发抖,不知道高洋此行的目的,也不敢抬头。毕竟是兄弟,高洋忍不住放声悲歌《诗经·小雅·棠棣》: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高洋唱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时候,不由自主流下泪来,高浚、高涣这才站起身来,双手扒拉着牢房的柱子,深情地看着高洋,和高洋一起歌唱,声音不住地颤抖。高洋左手握着老三高浚,右手拉着老七高涣,不停地说:“兄弟呀,兄弟!哥哥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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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二哥!”高浚、高涣悲不自胜,眼泪鼻涕淹没了其他言语。高洋也是性情中人,打算放了他们,转头对刘桃枝说:“快,给我兄弟开门。”
“二哥,猛虎怎么能放出洞穴?”沉默许久的高湛,突然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高湛平时和高浚不合,这次来就是下定了决心要整死二位的。高洋一听停止了哭泣,高湛再点一把火:“二哥,你忘记了他们平日里的影响力?”高湜没说话,只是在一旁点头附和。高洋擦干了眼泪,表情开始凝固,将身体转了过去,背对着牢房。
本来眼看天降甘露,结果硬生生被高湛给收了回去,高浚心里那个愤怒可想而知,他大声骂道:“步落稽,苍天在上,你不怕遭报应么?”高湛,小字步落稽。“二哥,我们只愿意做个平头百姓,放了我们吧。”高涣又转向高洋的背影,哭着说。
高洋一想到高浚、高涣的才干,他就头疼不已,恐怕留下两位弟弟迟早是祸害,突然,高洋拔出佩剑,猛地转身刺向高涣,高涣可是阵前斩杀过裴之横的猛男,下意识就躲了过去。高洋高喊:“刘桃枝,给朕杀!”“杀?陛下,这这······”刘桃枝给皇帝干脏活不少,但要说是杀皇帝的兄弟,这还是第一次,刘桃枝迟迟不敢动。
高洋骂道:“你要违抗皇命?”看来皇帝是动真格的,刘桃枝就豁出去了。刘桃枝操起长槊,往笼子里就是一通乱刺,高浚、高涣二人求生本能特别强,辗转腾挪,徒手去格挡刘桃枝的槊。
南北朝的槊主要是马槊,也就是骑兵的重装武器,全长达4米,分为槊柄和槊头,槊柄是坚硬木制材料,长2米;槊头有长圆形锤,锤上密排铁钉六至八行,顶端的锋刃有60厘米,马槊也被称为“狼牙槊”,一般是大力士用的。可见,高浚、高涣两人的格斗能力是多么强悍,一番操作下来,二人已全身是血。
现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高洋瞪着眼睛,面露凶光;高湜闭着眼睛,不忍直视;刘桃枝人高马大,由于地方狭小,他的马槊并不能施展开,累得满头大汗;高浚、高涣二人一边大哭,一边表演杂技。只有高湛,在一旁冷冷地笑,就像看动物园动物表演那般。
只听“啪”的一声,高浚、高涣二人把马槊生生折断了,高洋一行人无不惊讶,嘴巴张大得能吞下整个地牢!这样的猛男,绝对不能放过!高洋下令放火,一定要杀死两位弟弟。于是,刘桃枝、赵道德、刘郁捷、冯文洛等家奴开始搬运木柴、枯禾等易燃物品,任凭高浚、高涣怎么哀求,高洋三人只是不管不顾地走出了地牢。
眼看死期就要到了,高浚、高涣开始用身体猛砸牢笼,刘桃枝见状不妙,一边点火,一边带人搬来泥土和石块,把牢房给堵死,以防二位王爷越狱。任凭你力拔山兮气盖世,在狭小密闭的空间,又是烈焰熏烤,又是逃生无路,最终二人在狂叫中活活被烧死。
不久,刘桃枝带人进去查验,发现高浚、高涣二人皮肤、头发都脱落了,身体像焦炭一样,二人的骨骼紧紧抱在一起,高洋听了汇报后,沉默许久不说话。宫内外都传开了,远近的人都哀叹不已。高洋觉得自己内心有愧,几天吃不好睡不好。
这段时间,一边是在北境修长城,南边又是出兵帮助萧庄、王琳和陈军开战,加起来兵力损失几十万人,加上修建三台和对臣下的赏赐,府库都被掏空了,想到这些,高洋深深自责。自己的狂妄,只能让大家一起买单,于是,高洋下令减少百官的俸禄,撤销对军人平常的供给,而且合并州郡县的官职,以此俭省开支。
高洋在对兄弟提防的同时,对侄子辈却很是喜爱,他对高澄的六个儿子都很喜欢,因为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特别是高澄的五子高延宗,高澄死的时候他才五岁,高洋把他接到自己府邸,一手养大,高延宗比较调皮,还曾经在高洋肚脐眼中撒尿。
高洋死的时候,高澄的长子高孝瑜已经23岁,风采非凡,性格沉稳谨慎,拥有“一目十行”的能力,和高湛同岁,两人关系最铁,一起长大的;次子高孝珩21岁,学识渊博,涉猎广泛,结交了一堆文人雅士,尤其擅长绘画;三子高孝琬19岁,是高澄和元仲华所生,嫡出,为人骁勇自负,坚毅果敢;四子高孝瓘18岁,子长恭,也就是后来的“兰陵王”,后三国时代的超级美男子,独孤信如果活着,见到他也不敢说自己更帅;五子高延宗16岁,为人骄纵,比较胖,但武力值比高长恭还要猛;六子高绍信14岁,为人低调,踏实勤奋。
高澄一系在将来会在北齐政坛大有作为,成为令高演、高湛等人不敢小觑的一股政治势力,也算是高洋有意无意间埋下的棋子,这是后话。
5.铲除祸害
559年正月二十八,高洋前往甘露寺坐禅念经,希望向佛祖忏悔并找到解脱之道,传令只有发生了军机大事才可以报告他。正好,崔季舒跑来通报,说是崔暹死了,高洋这才睁开眼睛,赶紧前去吊丧。崔暹可是他们高家父子三代的老臣,不仅官居要职,而且出身高贵,在朝中影响力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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