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灵负着天祈又飞了好长一阵,她越飞胆子越大,渐渐升的高了。天祈居高下望,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峰尽收眼底,其中有一座山头甚是高峻挺秀,比之周围的山峰要高出大半截来,一条大河穿插于群峰之间奔腾西流。在群山的前麓有一片浓密的的大松林,远望下去漆黑如墨,天祈认得那是祁连山和黑松林,心情大好,欢声叫道:“到了,到了,我们到了。”月灵略显惊讶的“嗯”了一声,说道:“这么快就到了吗?”她久困在落神涧的结界里,从未像现在这般自由的翱翔天空,这无垠广袤的天地令她心情十分欢畅,正自飞的尽兴还没有过瘾呢。
天祈笑道:“是到了,咱们用飞的当然快了,要是走路呀……恐怕得个十几二十天的。”突然,天祈皱着眉头“咦”了一声,大是诧异。月灵道:“怎么了?”天祈道:“不对呀。”月灵道:“怎么又不对了?”天祈轻轻拍着她的肩头,说道:“快,咱们快下去。”语声显得甚是焦急。月灵微侧着头看了他一眼,道:“好。”身形凌空一转,打了半个圆弧,玉手前招,红衣飘展,轻飘飘的落下地来。
天祈站在原地四下乱张,认准回李隆村的方向疾步向前跑去,月灵紧随在他身后。
奔了一阵,到了一处地前,天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眼前满目疮痍,尽是断垣残壁,处处残留着被烈火燃烧过的迹象,房屋成排成排的倒塌,连一间完整的都没有,整个村子像是遭受了大难洗劫。
月灵望着这一片荒芜怔了片刻,问天祈道:“这是哪里?”天祈心里突突乱跳,颤着声音道:“我家。”月灵惊讶的“啊”了一声,道:“这……这是你家?你是不是认错地方了?这里好像……好像……”天祈沉声道:“不会错的,就是这里。”向前走了几步,把一根烧焦了的大圆木搬开,圆木下面压着一块倒塌了的石碑,那石碑已损了一半,上面赫然写着“隆村”两个字,上面的那个字只剩下一个“子”字,天祈知道这个字该是个“李”字,只是不知道那个“木”字随着那半截石碑丢到了哪儿去。
天祈踩着满地的碎砖烂瓦四处寻拟,一脸阴沉,月灵随在他身边亦是满脸悲容,她虽不甚了解世事,但看了眼前的景象也知道是发生了不好的大事,她不敢跟天祈多说话,只是紧紧的随在他身边。
天祈忽地猛然一怔,急向前快跑过去,来到一堆碎石前,只见那碎石堆里露出半截烧焦了的人腿,天祈心里蓦地揪了一把,两颗泪珠在眼眶里滴溜溜打着转,眼皮微微颤抖。月灵看到那烧焦了的人腿心里也是一紧,骇得花容失色,女孩子的柔怜性情展露无余,轻咬着红唇看了天祈一眼,想说点什么可又说不出话来。
天祈呼呼喘着粗气,站在碎石堆前愣愣发呆。怔了片刻,忽地发足疾奔向前快跑,一口气跑到村子的最西头,在一片废墟里死命乱刨,月灵见他刨的着急,柔声道:“我来帮你。”右手拂袖一挥,一股劲风从袖低卷出,“兵兵乓乓”一阵乱响,碎石砖头,破木瓦砾尽被劲风卷掠到了一旁,废墟地下露出一男一女两具死尸和十多只死了的羊来,有的羊皮毛已经被大火烧焦。
天祈眼中闪着泪光直盯着地上的两具死尸发呆,突然心里一阵绞痛,只感觉天旋地转,艳阳无光,脑海中一片空白,身子向后一趔险些昏厥过去。月灵紧忙抢步过去扶住他,道:“天祈,你……这是……”天祈轻轻推开月灵,摇了摇头,似是失了魂一般,跌跌晃晃的一步一步向死尸走过去,喃喃声道:“爹,妈,我是祈儿,我回来了。”说着两行眼泪倏地流了出来,跪在两具死尸前不住抽噎,道:“妈妈,你睁开眼呀,我是祈儿,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呀……”痛到极处再也按捺不住,泪飞如雨,伏在尸体上失声大哭,声声嘶噎,声声裂肺,闻之真令人肝肠寸断。
这两具尸体正是天明和王氏的尸身,天祈至今不明白状况,本来满心欢喜的从昆仑山回来,一路上尽在想着见到父母时的欢喜场面,却没成想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惨破的场景。他十年未见父母的面,日日想,夜夜念,终于得偿所愿,这时乍见噩耗怎能不令他伤心欲绝?想起父母对他的百般呵护,万般疼爱,更是摧断心肠,越哭越悲,越悲越痛,悲痛交集,嚎哭声回荡四野。
月灵见他嘶着嗓子嚎哭,伤心至极,也禁不住悲从中来,两行热泪滚湿双颊,走到天祈身边道:“天祈,你……你别哭了,你别哭了。”月灵从未与外人搭过讪,也不知道该如何哄劝别人,只是轻抚着天祈的肩膀说“你别哭了,你别哭了”,只这两句话月灵的声音柔中带苦,苦中含悲,天祈越听越觉得伤心,抱着月灵的腿,埋头在她怀里哭的更大声了。
月灵轻抚着天祈的脑袋,像哄孩子一般,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忽然,天祈猛一挣扎,挣开月灵的怀抱站起身来,嘶声怒喝:“谁?是谁?”月灵吓得一愣,语声有些发颤的柔声问道:“你……你怎么了?”天祈浑身颤抖地紧攥着拳头,双眼猩红,咬牙切齿的道:“是谁?谁干的?是谁杀死我爹爹妈妈?”转身一拳击出,“砰”的一声,拳劲击在十丈处一堵未倒的秃墙上,墙体轰然倒地,碎石乱溅,这一拳饱含了炙怒,威猛非常。
月灵见天祈形似疯虎,几近癫狂,心里害怕,说道:“你……你别激动,我们问问。”她这句话自是在慌急之下随口说出的,这村子里已不见一个活人,还能问谁?
天祈恍然道:“对,是要问问,村子被毁了,人都死了,一定要查个明白。”月灵道:“可是问谁呢?”天祈道:“人死了以后都会到阴间去,我要下地府去问。”月灵惊诧的“啊”了一声,道:“地府是死人去的地方,你怎么下得去?”天祈道:“我跟师傅学过,只要接通阴间的路,我元神出窍就能下得去。”月灵仍显得很是担心,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觉得隐隐不安,紧皱着眉头道:“可是……你又没有试过,万一不成呢?”
天祈道:“你别担心,一定行的,无论如何我都要问个明白,你跟我来。”拉着月灵的手走到一片略微空旷的地方,道:“就在这儿吧,你得帮我忙。”月灵道:“我做什么?”天祈道:“你得帮我看住肉身,别给野狗狼崽子什么的给叼了去。”月灵轻轻点着头道:“好。”
天祈右脚在地上轻轻一顿,将几块碎石砖头震到了一边,咬破右手食指,在地上的八个方位画出八卦的六爻图形,按照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的列序排列,而后他居中盘膝端坐,两手平放膝上,缓缓闭起双眼,心里默念口诀:“阴阳变化两乾坤,天地初开在我心,鬼服吾令不得阻,幽冥有神自指引。”鼓荡体内真气,逼离元神,只见他身上泛着碧绿油油的莹光,头顶上方的空间一阵扭曲,慢慢破开一个拇指般的小洞,越开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斗大的黑洞漩涡。地上那用鲜血画成的八卦图形忽地一闪一闪放出亮光来,八道金光自八个图形射出,直通向那黑洞漩涡的深处。天祈微皱着眉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忽明忽暗,似是在同时经受着严冬和酷夏的厉磨。
月灵坐在他旁边目不转睛的瞧着他的脸,目光楚楚,一脸忧色。只见天祈脸上的青红之色突然顿息,一个透明的人影从他顶门缓缓浮出,脱离了他的身体,正是天祈的元神。月灵怔怔的望着天祈的元神,心道:“这就成了吗?”天祈的元神冲月灵微微一笑,说道:“你等着我。”月灵忽然感觉心里一酸,禁不住流出两滴眼泪来,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莫名的这样,柔声道:“你小心些。”天祈的元神点着头道:“嗯,知道了。”抬头看向上方那黑洞漩涡。倏地,元神朝那黑洞漩涡掠去,瞬即便湮没在漩涡深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月灵抬着头望着上面,慢慢地那漩涡又闭合了上,那片空间又恢复如常。此时天色已临近傍晚,夕阳西下,红霞映天,晚风阵阵吹来,使得这荒凉的景象更添萧索。月灵双手抱在腿上,微弓着身,侧脸枕在膝盖上,齐腰的乌黑秀发随风轻轻飘拂,如血的夕阳照在她脸上犹如海棠醉日,愈发的艳丽动人,只是这番秀景无人欣赏罢了。
天祈的元神进入那黑洞漩涡以后被送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所在,只见四周皆是黑漆漆的一片,无星无月,淡淡的熹微亮光也不知是从何处发出。他环目四顾,也辨不清东西南北,只见周围空旷如野,整个空间隐隐笼着一层薄薄的白雾,远处时不时的冒出黄白两色的磷火,更使得这片寂静荒寥的空间显得诡异神秘。
突然远处传来“呜呜,唧唧”两声叫唤,天祈打了个机灵,张着眼睛向声音来处眺望,却什么也瞧不见,只听那声音既像鸟叫,又像虫鸣,可是鸟叫声不似这等苦楚,虫鸣声更没有这样苍凉。忽地又是“呜呜,唧唧”两声叫唤,天祈的心里稍稍有些打颤,沉了一口气,轻咳一声,壮了壮胆量,自言自语道:“我是找我爹妈来的,这里想来应该就是阴间了,可是往哪儿走呢?”举目远眺,见远处有两个青色的光亮小点,似是两簇青色的火焰,天祈望着那两个青色的小点略定了定神,吸了一下鼻子朝那处走去。
走了一阵,约摸二三里路,那两个青色的小点越来越显,看的越来越清,果然是两簇青色的火焰,不觉间天祈放快了脚步,“踢踏踢踏”,直直的向着那两簇青色火焰快走。到了火焰近上,只见两根丈围粗细,三丈余高的大石柱子伫在面前,那两簇青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火苗摇曳,正燃在两根柱子的顶端。
天祈朝柱子近处走去,原来那两根大柱子是一座牌楼的底梁,好不壮大气派。天祈见两根柱子上个刻有一行黑色的大字,举目看去,只见左边那根柱子上写道:“阳间三世伤天害理皆由你”,右边那根柱子上写道:“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抬头又朝牌楼檐上看去,见一块大扁上写着“幽冥界”三个大字,天祈道:“这里果然是地府,爹爹妈妈一定在这儿。”沉了沉气,抬脚向牌楼里走去。
走过牌楼,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只见眼前出现一片大树林,密匝匝,黑压压的,甚是茂密,一条大道直通向树林深处,那大道足有近三丈宽广,可穿插在这片大树林里却显得尤为渺小,竟成了羊肠小道。在大道的右旁立着一方三尺来高石碑,天祈侧眼瞧去,见石碑上写着“阴阳路”三个字,天祈心道:“这应该是通往地府的路,只是不知道有多远。”手搭凉棚踮着脚往里深望,竟望不到尽头,不知其深几何?天祈纵身一跃,飞身半空,使劲往林子深处张望,只见方圆四周尽是大树,无边无际,就如一片树海一般。凌空旋了个身又落下地来,自言自语道:“管它呢,走过去不就知道了。”整了整颈上的衣领,提了提背后的宝剑,长呼一口气,迈步向那大道深处走去。
走在路上,他左右瞧看,只见那些大树每一棵都有腰围粗细,可是树上却连一片叶子也没有,树枝扎虬,枝枝叉叉,好似干瘪了的尸体伸出的枯手,让人感觉不寒而栗。更让天祈觉得奇怪的是那些树木居然全部都是黑色的,好似被炭火烧过了一般,他自言自语道:“这里难道也有春夏秋冬之分?现在是秋天,该是这些树的叶子都落了吧,可这树又怎么全是黑色的?”他越想却觉得奇怪,越奇怪越禁不住好奇之心,走到一棵树前伸手摸去,只感觉着手冰凉冰凉的,就好像摸在了冰块上一样,在树干上敲了敲,嘣嘣脆响,坚硬的更是犹如石头一般,搔了搔头,“咦”了一声,心里好生奇怪,突然猛一恍惚,自己跟自己说道:“哦,是了,这里是阴间,自然和阳间的东西不一样。”照树根处踢了一脚,当下不再深究,转身接着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