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鬼车三

《山海经·大荒北经》中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九凤」所居的“大荒之中”,虽不知其确切范围,却可以肯定包括楚地在内,因为楚人之先帝颛顼,与他的九个嫔妃皆葬于此。《山海经·大荒北经》开篇就说:“东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河水之间,附禺之山,帝颛顼与九嫔葬焉。”该书《海内东经》则说:“汉水出鲋鱼之山,帝颛顼葬于阳,九嫔葬阴,四蛇卫之。”附禺即鲋鱼,古字通用。楚人血统的屈原,在《离骚》中说自己是“帝高阳之苗裔。”这高阳即帝颛顼。颛顼葬于汉水,九凤与颛顼同在一地,可见九凤是楚人所崇拜的九头神鸟。“九凤”的神性,以它的名字即可得到证明。凤是我国古代最为崇拜的两大图腾之一,与龙并称。它是吉祥幸福的象征,《山海经·南山经》中说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凰。.....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尔雅·释鸟》郭璞注:“凤,瑞应鸟。”《说文》:“凤,神鸟也。.....见则天下大安宁。”由于凤凰是吉祥之鸟,古代有的帝王,如少昊,周成王即位时,据说都曾有凤凰飞来庆贺。

楚人有崇凤的传统。大诗人屈原在《离骚》中写到神游天国部分时,第一句就是:“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据肖兵同志考证,全世界都十分流行的凤凰涅盘利用职权故事,最早就出自屈原的《天问》。先秦典籍中,多有楚人将凤比作杰出人物的记载,如《论语·微子》中,楚狂人接舆就对孔子作歌云:“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楚人的祖先祝融就是凤鸟的化身。《白虎通,五竹篇》说祝融“其精为鸟,离为鸾。”鸾便是凤。故楚人对凤总存在着一种深厚的感情。他们尤其喜欢以凤喻人。传说楚庄王刚刚即位时,整天寻欢作乐不问国事。伍举便进谏问:“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答曰:“三年不蜚不鸣,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伍举以鸟喻庄王,庄王也以鸟自喻。这鸟飞能冲天,自然便联想起楚人所景仰的那大得“不知其几千里”,“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鹏。“鹏者,凤也”。其凤后观有一头,上看有一头藏于身下,前看仰首观云。在古人的观念中,凤是一种神鸟。《山海经》说:“火荒之中,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凤鸟飞腾,继之以日夜”,“凤翼其承旌兮,高翱翔之翼翼”,“三凤其展鸣,惊天地,泣鬼神兮”,三凤九头,“其志大兮,其慧远兮。”《庄子·人间世》中,也有类似的记录。

楚人崇凤心理也得到考古资料的证明。如1949年2月在长沙陈家大山发掘到的龙凤帛画;1963年和1971年在湖北江陵两次发现的凤踏虎架鼓、长沙马王堆汉墓的非衣帛画等,都是着名的发现。尤其是马王堆帛画,在天堂正中人面蛇身主神周围,就有几只大鸟环绕。而画面中部天堂入口处,也有一只鹰嘴人面怪鸟和两只长尾凤鸟。这与屈原诗中描写的意境十分相似。至今,崇凤心理在中国民间审美情趣中还占有重要地位。宋公文在《楚国风俗志》中说:“在楚人的心目中,他们与凤实际上是合而为一的。他们着意标榜凤,把凤打扮得异乎寻常的美丽和壮观,就是在标树自身的凤貌与形象。凤是至真至善至美的体现。为此,楚人尊凤爱凤以凤为图腾,视凤为先祖的象征,民族和国家的象征。这就是楚人尊凤爱凤的思想基础。”楚国从君王、士大夫到平民百姓,对凤凰的热爱与崇敬,达到了无出其右的程度。在政治、经济、文化领域和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都无不展现出绚丽多姿的凤凰倩影。所以有学者说,凤凰贯穿了楚文化发展的始终,楚文化也可称为凤凰文化,荆州是楚文化之都,也就是凤凰的故乡。

说过“凤”,再来说“九”。九,在中国古代是个神秘的数字,天高曰九重,地深曰九泉,疆域广曰九域,数量大曰九钧,时间长曰九天九夜,危险大曰九死一生。就连唐僧取经也是九九八十一难,孙悟空是九八七十二变。为什么“九”字成为这种神秘的极数呢?据有的学者研究,这乃是因为“九”的本意是“九头龙”之故。中国古代有许多关于九头龙崇拜的神话。如《山海经》中就有“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的神话,“九首人面蛇身而青”的相柳、以及九首食于九山霸九洲共工等神话形象。九头龙既为人们所崇拜,九头鸟当然也不例外。《山海经》中不仅有九首之凤,还有九首或九尾之狐、羊、虎等等,而且在讲究阴阳和合的古代中国,九是阳数,寓吉祥神圣意味,所以九头鸟最初并不含妖气。

在楚文化中,崇“九”传统也很明显。屈原的十分有名的系列作品,就叫做“九歌”。这是屈原被放逐时,“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故而“更定其词”,在楚地民歌的基础上修改而成的。屈原还有一个作品叫“九章”,他的学生宋玉则有“九辩”。《选游》一诗中,屈原曾写道:“朝濯发于阳谷兮,夕曦余身于九阳。”《楚辞》中许多地方用到“九”字、如九天、九畹、九州、九疑、九坑、九河、九重、九子、九则、九首、九衢、九合、九折、九年、九逝、九关、九千、九侯等等;连帝颛顼的后宫,也是“九嫔”。可见“九”在楚地信仰中影响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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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人面鸟身而九首的九凤,是楚人先祖所崇拜的一个半人半鸟的图腾形象,它是我国九头鸟形象的最早原型。《山海经》中的九凤,是一个鸟神或神鸟无疑。然而,此后,九凤却从中国文献上神秘地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的种种冠以其它名称的九头鸟,不仅完全丧失了神性,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况愈下,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鸟怪。

关于九头鸟染上妖邪之气,在中国民俗中演变成招人厌恶的反面角色,是从汉代小说所载“周公居东,恶闻此鸟,命庭氏射之,血其一首,犹余九首”开始的,后来的《荆楚岁时记》、《酋阳杂俎》、《齐东野语》诛书的记述渲染而广为人知。宋代着名文学家欧阳修留下《鬼车诗》一首,对此有最为生动完整的记述:

“昔时周公居东周,厌闻此鸟憎若仇,夜呼命庭率其属,弯弧陴遂出九州,射之三发不能中,天遣天狗从空透,自从狗嗤一头落,断头至今清血流,迩弥相距三千秋,昼藏夜出如咻鹠。每逢阴黑天外过,乍见火光惊辄堕,有时余血下点呼,所遭之家家必破。我闻此语惊且疑,反祝疾飞无我祸,我思天地何茫茫,百物巨细理莫详,占凶在人不在物,一去两头反为祥。……”

这里讲,对九头鸟的仇视,从汉代小说所载“周公居东,恶闻此鸟,命庭氏射之,血其一首,犹余九首”开始的,後来此鸟被天狗咬去一头一尾後,断头处血流不止,人们以为被血滴玷污即属不祥,於是九头鸟就成妖邪之物了。但欧阳修不信此说,而是主张“凶吉在人不在物”。由此可见妖由人生,同九头鸟的形态习性其实并无多大关系。

宋梅尧臣《古风》诗:“昔时周公居东周厌闻此鸟憎若仇。夜呼庭氏率其属,弯弧俾逐出九州。射之三发不能中,天遣天狗从空投。自从狗啮一首落断头至今清血流。迩来相距三千秋,尽藏夜出如鸺鹠。每逢阴黑天外过,乍见火光辄惊堕。有时余血下点污所遭之家家必破。”有关九头鸟神话传说故事,于此诗可见其大略。

“九头鸟”一名,最早见于《太平御览》卷九二七引《三国典略》:齐后园有九头鸟见,……然而九头鸟之别称,古籍中甚为繁夥。《正字通》云:鸧鸆,一名鬼车鸟,一名九头鸟,……《酉阳杂俎》卷十六《羽》:《白泽图》谓之苍鸆,《帝鹄书》谓之逆鸧。宋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九:鬼车,俗称九头鸟,以上所见,从汉末至唐宋开始就有“鸧鸆”、“逆鸧”、“鬼车鸟”、“鬼车”等等异名。由这些异名再加考索,则又会发现很多其他名称。如“鸧鸆”,是一种鸟名,但是在晋郭璞的《江赋》里,就有一种“奇鸧九头”,这种“奇鸧”也就是九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