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朝廷再次下旨:准许雷州别驾苏辙、琼州别驾苏轼二人北归,且可自行选择地方居住。而苏辙选择了京西北路的颖川县,而苏轼选择了两浙路的宜兴县。表面理由都是,这两个地方分别都有他们在南贬之前所买下的田产。
但是朝中众人的解读却完全不一样。
首先,二苏的赦免北归非常地突然——即使是有黄庭坚与秦观的北归为前兆,但此时对于二苏连象征性地先选择中间地方过渡一下的步骤都没有,一下子就完全赦免放回了,这显然是出乎绝大多数新党官员意料的。
其次,苏辙自己选择返回居住的颖川县很特殊,它是颖昌府下面的一个县,距离京城只有一步之遥,苏辙在颖川县的田产虽然是一个极好的理由,但是正因为这里距离京城如此之近,难免不会让人浮想连篇。
而且,绍圣元年,苏辙是从尚书右丞守门下侍郎之位贬出,象他这类的高官,在政治风向一旦变化、瞬间官复原职的可能性之大,令一众新党官员为之忧心忡忡。而颖川县的苏辙旧宅那里,也平白多了不少窥探的眼睛。
反倒是去了两浙路宜兴县的苏轼,却少了很多关注的目光。而且他还没有走寻常路线,先是搭乘了海商的海船一路行至明州,然后从这里改走内河路线,虽然是要比他的兄弟更早到达了目的地,但却没有人在意他的行踪。
包括更没有人在意,从明州一路送苏轼过来的是海事院的官船,而且在到达宜兴县后,竟然并没有返程,而是一直静静地停在太湖边的码头上。
建中靖国元年十月初三,又是一道敕令的发出,却是彻底地震惊了朝野:
琼州别驾苏轼,复任朝散郎,即刻回京听任!
虽然朝散郎只是一个正七品的寄禄官,但是这却是他于绍圣元年在定州被南贬前的寄禄官职,其中的象征意义不言自喻。
而最后一句更是关键中的关键:即刻回京听任!有什么重要的任命不在这里明确?却是要回到京城才重新任命呢?
原来,大家对于二苏关注的重点都看错了啊!
正当朝中众人都在追悔莫及地埋怨自己的判断失误时,太湖边上的那艘官船已经迅速拔锚启航,快速驶出江南运河、过长江、入高邮湖、走汴水,以这个时代无法想像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驰进入京城。
十月的汴水,虽有早晚的萧瑟寒意,但在日头一出之后,便就立即恢复了秋阳高照的大好风光。
尤其是水上船只,都要抓紧这段最好的时间,在冬日河道封冻之前,多运上几趟的货物。一时间河面船行如梭,两岸热闹非凡。
而在码头附近,无论是出行送行的,还是归来迎接的,城中的各色人等,多有迎来送往,河边也有着各式的帘幕围垂,那都是一些有钱人家的临行搭建之处。
也正是因为苏轼回京速度出奇地快,所以在城东汴水码头迎接他的,也就只有真正在安排这一切的秦刚以及身边的几人。
随着远远可见高悬着东南海事院的特制船幡官船的接近,秦刚等人立即精神百倍地站到在码头上恭候。
官船行近,却已经看见苏轼顶着一头花白的须发,站在此时上下起伏的船头之上,黝黑的面色,那是常年岒南生活的见证,但是矍铄的神色与笔直的腰板,却依旧彰显出一股说不出的伟岸与镇定的气场。
而随其立于身后的苏过等人,也皆是一副微黑的肤色,但在他们的脸上,则更多地显示出对于久别的京城的特别感慨神情。
“师公一路辛苦!秦刚(秦湛)在此恭候多时了。”秦刚今天特意穿了便服,他与秦湛此时在码头上郑重地拜倒,倒也没有引起旁边任何人的注意。
“徐之,快快请起,何须多礼!”苏轼等船只靠稳,船工将船板搭上后,便快步走上岸来,伸出双手,左手拉起秦刚,右手拉起秦湛,并介绍起跟着他一起走过来的另一名中年人,“这是我家大郎苏迈,表字伯达,这些年来,一直辛苦留在了惠州照料一家人,此次也随我一同回京。你们之间要多多亲近亲近,就以师兄弟相称便好。”
苏迈是元丰四年的进士,当年赴饶州德兴上任时,曾与父亲经齐安湖口考察石钟山,留下了千古传诵的《石钟山记》。
之后苏迈先后曾在酸枣县、西安县、雄州、河间等地就任。绍圣之后,便因为苏轼被贬,他身为长子,先是求职南下,之后更是无法上任,索性就将自己与弟弟苏过的家眷都搬到了惠州,以便能够随侍父亲。
在苏轼继续被贬至海南之后,经过商量,便由弟弟苏过去海南岛陪着父亲,而他则留在了惠州,挑起养护一家人的重任。
看到苏迈之后,秦刚这才想起自己确实缺漏了对留在惠州的苏迈等人的照顾,心里甚是过意不去,但苏迈却不以为然,而是为秦刚在这些年里一直帮自己照料父亲而再三致谢。
而旁边的秦湛则是赶紧亲自拉来了准备好的马车,请苏轼父子几人一同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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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前行,苏轼对于京城依然十分熟悉,而且他很快就察觉出,现在前往的方向并非是城南官驿时,亲自驾驶的秦湛却笑而不语,只是示意到了再说。
时间也没有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几人下得车来,却是令苏轼瞬间为之动容:
原来此处乃是内城的宜秋门内大街,此处往北便能看到辽人的使馆都亭驿。
而他们几人站着的地方,正是苏轼的父亲苏洵于嘉佑六年所购置的南园旧宅门前。
这处房屋虽然不大,但也有一处小小的园子,寄托了他与弟弟苏辙年轻时在京城的所有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