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后,众人皆先后散去,赵煦终于能留下秦刚面谈了。
“朝堂入对的规矩太多,为了早与秦卿说上话,却是累得你得辛苦参加这场酒宴了。”赵煦看得出方才吃饭时秦刚的吃力,所以带有歉意地开了口。
“臣得蒙陛下看重,能为海宁郡王恭贺生辰,却是难得的圣宠与荣恩,哪里来的辛苦。”秦刚立即回道。
赵煦摆了摆手,表示客气话到此可以了,接着便直入正题:“去年此时,卿为朕提出了‘出海’之策,此后又一手建成了东南海事衙门,才一年不到的时间,富国之举,已经明证于朝野;强兵之势,朕亦有所闻;仙药之说,更是于救治大哥性命之时如神迹降临,卿之功劳,实在可用‘居功至伟’四字形容!朕甚是欣慰啊!”
秦刚却是并未被赵煦的这番赞颂而带偏了方向,而是开口提醒道:“臣当初所提之‘出海’一策,乃是有着所谓‘青蓝互补’之大局前提。出海为青色之补充,补的却是希望陛下施以严谨稳重之蓝色大计,亦是指向朝政大势的由红转蓝之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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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无论是前番浡泥战利品的上缴朝廷、还是这次上半年海税的超额押解,秦刚已经成功地用实际结果给予了赵煦搅动朝局的最大信心保证。
“当然,所以接下来,朕有意再拜右仆射!”赵煦此时缓缓地说出的这句话,却仿佛有着千钧之力一般,在这后宫偏殿之中慷然落地,掷地有声。
左右仆射【注:射字读音为“叶”】之官职,是在神宗元丰改制时确定:以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为朝廷的左宰相,而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为朝廷的右宰相,这样的双宰相之制,既有相互配合工作之利、更有相互牵制之功效。
而这一制度到了绍圣元年时,那时的左相吕大防、右相范纯粹先后被贬,此后赵煦召回了章惇时,便就最终任命他为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之后,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与重视,虽然曾经将门下侍郎一职单独拿出来任命其他官员,又曾单独任命过中书侍郎一职,又更换了好几轮的尚书左丞与尚书右丞,但却一直没有再任命过右仆射。所以,章惇便就顶着左仆射之职,实则成为了朝廷之独相这么些年。
“章相自为相以来,勤勉有加、鞠躬尽瘁,亦为朕之肱股,所以,其左仆射一职不仅保留,而且将会重新兼任门下侍郎,以恢复左宰相之故事。”赵煦却是开口先给了章惇的肯定。
虽然他要恢复双相制,等于是从章惇的独相手中分出了一些权力,但是在表面上,他还是给章惇加了官,并且保持其所担任的左宰相之位,还是双相中的尊者,同样是表达了皇帝对他的绝对认可,“但是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一职,朕却一时多有犹豫、难以定夺,不知秦卿可有见解?”
秦刚却是退后半步谨慎地回道:“宣麻拜相,此乃国是要政,当为陛下独断之权,臣不敢妄议!”
“哎!今日非正式议政,朕许你畅言无罪!”
“嗯,那就恕微臣斗胆直言了!”秦刚见赵煦是真心求问,便略略思考了一下说道,“陛下既言是‘难以定夺’,想必心中已有人选。”
赵煦微微一笑,示意秦刚可以接着说。
“曾枢相执政多年,心思缜密,其知枢密院事以来,确能独当一面,且能弥佐朝政不足,本也该是右相之上上人选。”中国人说话,多有规律,这“本也该”一词说出,实际的意思就变成了“不该”。而秦刚的这番话倒也是说中了赵煦的心事,“只是陛下‘建中’之心已明,这右相一职,还是要从新党之外的人选择为好。”
赵煦微微点了点头。这样的一个前提,就基本上把如今尚在两府中的如蔡卞、黄履等等其他一众人等尽数排除在外了。
“知大名府的韩师朴【注:即韩忠彦,其表字师朴】,曾任户部尚书,知枢密院事,诗才盛名、家风名望皆足,而且其父韩琦乃是旧党中坚,想来陛下也曾考虑过任他为右相,以示朝政权衡。”
秦刚的这一猜测,其实就是历史上宋徽宗即位后第一次拜相时的选择。只不过那时作此决策的人却是垂帘听政的向太后,不仅直接任命韩忠彦为左相,还任用了曾布为右相。但可惜的是,韩忠彦虽然一心想要恢复自己父亲当年的诸多旧党主张,但自己却在政治手段方面连曾布也斗不过,最终还是被排挤出京。
“韩师朴虽在旧党之众中享有名望,但其生性柔懦、以其君子之心,恐难敌朝中势力攻讦。尤其面对章相之强势,恐终成摆设之位,难成就陛下的平衡之实意。”
“然微臣所想:陛下之‘建中’之心,并非朝纲的朝令夕改,也非重引新旧党争再起波澜,而是意图居中调和,两相制衡,合以群臣之力,恢我大宋盛世之景。须引众言、集众议,富府库、强边军,对上祈得风调雨顺,对下施以政清事明,以避朝中尽是一堂之言、一党之众。所以,这右相之位,虽可在旧党人士中选择,但须得是个威望服众的当朝君子之臣,且能有着清晰完善的施政思想,坚定持不移的政治立场,这样子方能既实现真正的政治平衡,而并非是无休止的朋党乱争。”
秦刚的这一番论述,却是令赵煦的眼光愈发明亮了起来,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秦刚所说的那个答案,正在不断地与他内心的某个想法越来越接近,令他的呼吸也不由地加重了几分,忍不住地开口问道:
“秦卿所言之君子之臣,可是指苏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