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龙其实对康思俊这番话颇不以为然,西洋的宗教早在元代就已经传入龙国,但其受众几百年下来并没有增多,甚至可以说几百年下来,都没有什么进展。百姓信仰的多是佛、道,劝人信洋教的难度极大。
“好了,好了,今天体乾叫你们过来,只当是朋友聚会,不要那么拘谨。”唐龙摆了摆手:“不用像汇报工作一样,但我听了你的那番话,只感觉到有些言过其实。据我所知,那两人不过在松江西郊建了一所房屋,吸纳信众,还不是很成功,换言之,他们的洋教到了我们这里,会水土不服。愚民甚至都不信他们那一套,遑论士子?”
“小人以为,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康思俊目光炯炯,丝毫不回避唐龙的审视,就像过去无数次向上级汇报一样,铿锵有力地说道:“正如我前面所说,西洋地狭民穷,滋生邪教。这两人选了龙国最富庶的松江府,自然是选错了地方,如果他们不小心去了内陆那些经常闹饥荒的地方,就不一样了。”
唐龙面色一凛,这确实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但是,他现在辖制的区域里,不说远的,单说凤阳府,就是个民生凋敝之所在,有句传唱数百年的民谣: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如果哪天这些洋人耐不住寂寞,往远了走一走,不小心到了长江以北,很多地方,还真如康思俊所说,难以预料。
“康公子,你这说法倒是新鲜。”唐龙还是摇了摇头:“内地一旦闹了饥荒,为匪为盗的自然就会多起来。有没有这邪教,都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康思俊立刻反驳道:“一个是乌合之众,一个是有组织的,从战斗力上来说都不一样,对于个别的匪、盗,只要派出衙役去缉拿就行,但对成批的有组织的匪军,非大军弹压不可。而对有宗教加持的匪军,则大军弹压,也只能灭其表,不能灭其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也只是愚民,不足为虑!”唐龙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是怎么当上巡抚的吗?当年我中了进士,被放到郯城,当时郯城匪患猖獗,于是我组织大军剿匪,一次斩首三百级,我和普通的文官可不一样哦。”
“失敬失敬。”康思俊听到这句,心里一动,起身纳头便拜:“唐公可谓当世稼轩先生,文武双全。”
“岂敢,岂敢。”唐龙抚着胡须笑着摆了摆手:“我怎敢跟辛稼轩相提并论。”
康思俊也是脑筋一动,拿出辛弃疾来捧唐龙,这确实说到唐龙的心里去了。作为一个靠军功上位的官员,唐龙在南直隶的位置实际上十分尴尬,虽然他勉强算是个有师承的人,比刘钦顺强,但在文官的心目中,他走的是偏门。
“既然先生剿过匪,那自然知道,我说的那种情况有多严重。”康思俊想了想,趁着唐龙高兴,还是把自己的话补充完整:“如先生那次斩首三百,那些匪类有邪教加持,则三年之后,你会在同一地区斩首五百,每次剿匪过后,教众隐匿于市井,伺机而动,遇到饥荒,则又起事,贻害无穷。”
“但这终究还是教化愚民。”唐龙像是有意考校康思俊一样:“你说邪教会教化大明士子,这岂不是小看了大明的读书人?”
“敢问先生,我大明有多少读书人?”康思俊拱手问道。
“不敢多说,全国上下,几万人还是有的。”唐龙抚着胡须回答道。
“可每一次中进士的有多少人?”康思俊拱手说道:“像先生这样的大才之士,可谓凤毛麟角,百万里挑一。换句话说,落魄士子才是读书人的大多数,试想这些落魄士子,接触了邪教之后会怎么样?为虎作伥已经算好的了,如果这人还有野心,那再自立邪说,蛊惑人心,岂不是更加有害?”
“好,好,好。”唐龙突然仰头大笑:“康公子,不知道你是什么籍,有没有参加科考的想法?如果你想走仕途,我唐龙可以给你当个老师。”
康思俊故作哽咽状:“小人在龙国哪里还有什么籍,虽然祖籍就在浙江,可流离海外多年,物是人非,早就没有了根基。现在只是想去苏州府做做生意,至于科考,小人自知水平不够,想都不敢想了。”
“如此真是太可惜了。”唐龙摇头叹息道:“你有如此见地,却不能入仕,实在是可惜至极。我大明虽威服四海,但真的缺乏经世济民之臣,那殿陛之间,有几人是真的忧国忧民?”
唐龙这话都已经说过头了,按照他的习惯,平日里这些话只能藏在心里,跟谁说呢?现在外放的流官,如果没有朝中大员做靠山,可以说是如履薄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参上一本,此前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小友啊,我也真的替你惋惜,你的谈吐,明显就是博学之士。”刘钦顺也在旁边叹了一口气:“可惜啊,而且你又是个做生意的商贾,做个小吏确实也委屈你。”
“这样,我还是多问一句,康公子,如果我有办法带你走仕途,你可愿意?”唐龙说完,就盯着康思俊的眼睛看。
“若只为进身,我还是做个商贾更好。但如果是为了龙国的万世基业,长盛不衰。康思俊愿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康思俊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这样,思俊啊,我想做你的老师,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唐龙坐正了身体。
“老师在上,受学生一拜。”康思俊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唐龙端坐着,受了他三拜之礼。
“好了好了,从今天起,咱们就有了师生之谊。”唐龙抚须笑道:“自前年起,圣上就遍访能人,意图从民间找寻饱学之士,不日,我会写封奏本给皇上,举荐你。”
“学生多谢老师提点,只是,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康思俊拱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