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能号准他的脉,不管我在他面前如何反复横跳,他不但不会杀我,还会把我当成一个大宝贝呢。”
……
次日早朝,杨沅以临安府南厅通判的身份,上朝面君。
公开场合下,这是杨沅第三次见驾。
第一次,殿试奏对,杨沅以贡士身份,请雪岳飞之冤,定秦贼之罪。
第二次,金兵耀武于蔡州。杨沅以状元身份上书论国事,析金人动机,申“以礼相待、以武相制”的原则。
第三次,金军陈兵于两淮,又放出和谈消息,软硬兼施,欲逼大宋改变新君登基以来积极的对外政策,甚而做出更大让步。
杨沅则以临安府通判的身份第三次上书,请求代表大宋与金人谈判。
金殿之上,杨沅再一次重申了他坚持的“以礼相待、以武相制”的对外原则。
杨沅用一段简明扼要的话,对这八个字做了一番注解:
“大宋不挑战,不惧战。你要和,我应和。你要战,我便战。我要和平,所以备战。
我有一战之力,方能避免战争。若不修武力,一味求和,只能迎来强者的刀剑!”
杨沅这番话,也定下了他作为宋国使节出使金国的谈判基调。
最终,在只有副皇帝赵璩阁下一人投出反对票的情况下,官家做出了派遣杨沅出使金国的决定。
为此,赵瑗给杨沅加了“翰林学士衔”,作为此番赴金和谈的正使。
翰林学士是正三品。
宋国在和他国往来时,经常用类似的方式低官高配,迎送他国使节。
历史上,大宋就曾派遣一位五品的中书舍人,加了“翰林学士衔”,赴金国谈判两国疆界划分和确定两国皇帝名份问题。
大宋还曾派遣一位从六品上的吏部员外郎,加了“翰林学士衔”,代表大宋赴金国议和。
和这次一样,那两次重大谈判,一次是为了争取疆土,一次为了谈判议和。
而两次派出的使节,都是主战派官员,而非主和派官员。
原因很简单,是和是战的基调是出使之前就已经定下来的。
派出的使节只能努力在“和”的上下限之间,为己方争取一个更好的谈判结果。
派出的若是主战派,他也无权跳出基本框架去谈判。
可如果派出的是一个主和派,他的谈判结果,很可能就是无限贴近下限了。
出使的决定下达之后,朝廷就开始了一系列的准备。
杨沅领到了一袭紫袍。
正三品以上官,才能穿紫袍。
赵瑗前不久曾拿汤思退举例,让杨沅努努力,争取比汤思退的三十八岁任宰执再早一些。
汤思退是参知政事,从二品的官。
杨沅现在正三品,已经无限接近汤思退了。
当然,杨沅这个正三品是临时授官,出使任务结束后就要官复原职了。
不过,如果他能圆满完成出使任务,回来后是必然要升一级的。
到那时,他就是二十四岁的五品实权官员,将成为大宋政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当然,前提是他能活着回来。
谁不知道如今的金国皇帝完颜亮是个性情极不稳定的人?
用后世的话说,此人有点神经质,喜怒无常,性情癫狂。
虽然是金国主动提出的和谈,但杨沅得罪了他,此去必然是凶多吉少……吧?
……
杨沅和李师师的宝贝儿子,挑了一个最出其不意的时间诞生了。
他是在杨沅上金殿面君,主动请求作为大宋使节出使金国的时候降生的。
杨沅下了金殿,应付了包括晋王赵璩、枢密使杨存中、参知政事张浚等诸多官员的关怀慰勉之后,回到临安府做临时交接时,得到消息的。
李师师派人到临安府,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等杨沅匆匆赶到李师师的家,他就看到一向风华绝代、一尘不染、也一丝不苟的李师师正躺在榻上,额头的秀发微微有些潮湿和凌乱。
在她身边放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小小的杨家大少爷,正依偎在母亲身边,闭着眼睛睡的香甜。
看到杨沅匆匆走进来,又突然放慢的脚步,李师师便是甜甜一笑。
那不仅是成为一个母亲的满足和幸福感,此刻与她而言,更有了一层更重大的意义。
如果……如果杨沅此去北国,万一有什么差迟,至少他的血脉能得到延续。
“二郎,给你儿子取个名字吧。”
榻边,师师的手放在杨沅的手中,对他柔声说道。
“省,杨省。”
杨沅脱口而出:“咱们这孩子,真是太叫人省心了!”
……
确定以杨沅为正使出访金国的第三天,枢密院也定下了副使的人选。
大宋使节,包括接迎外国使节,一贯的标配就是文官做正使,武官做副使。
于吉光的国信所押班实际上也更接近于武职。
而且上次让于吉光做副使,是因为日本使节提出要住在国信所控制的班荆馆。
国信所押班本来也要做馆伴使的,干脆就让他兼了接伴使。
饶是如此,枢密院也是派了人的,当时是派杨沅做了清道使。
这一次杨沅出使金国,枢密院给他配的副使,就是机速房蝉字房副承旨寇黑衣。
副使人选确定,报上朝廷,朝廷按惯例给寇黑衣加了一个某某军承宣使的头衔,穿上了大红袍,现在是正四品的武官了。
和杨沅一样,他也是“临时官”。
郑远东在八绂堂亲切接见了杨沅,人家郑远东是“正五品上”的官,可不是“临时官”。
“杨通判,你是我机速房走出去的人。不惟杨枢使对你的副使人选十分重视,本官也是百般斟酌。”
郑远东招手把寇黑衣唤到身前:“寇黑衣你是认得的。
你们两人有过合作,彼此熟识,况且他也是果勇机敏之人,如何,还满意吗?”
杨沅欣然应允,寇黑衣身手极好,而且极有头脑,这个副使当然要得。
离开八绂堂,寇黑衣就把杨沅领去了蝉字房。
院中,正肃立着十八名武官。
寇黑衣介绍道:“这是下官从‘御前弓马子弟所’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士,此番作为武官随从,伴同你我共赴北国。”
杨沅点点头,目光一扫,忽有所觉。
他又将目光扫回去,便落在了一个有意垂下头的军士身上。
也许是注意到了杨沅的凝视,她慢慢抬起头,眼中满是乞求之色。
肥玉叶!
她竟然换了男装,藏在这些随从武官之中。
她能藏在这里,显然是郑远东默许了的,寇黑衣必然也是知情人。
一时间,杨沅就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咳!”
寇黑衣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问道:“杨通判,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杨沅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确定,他们一切能遵从命令,听从指挥?”
寇黑衣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下官确定。”
杨沅不置可否地转向那十八名士兵,沉声喝道:“尔等可能令行禁止,一切唯本官之命是从。”
“能!”
杨沅缓缓走下台阶,一步步踱去,站在肥玉叶身前,沉声再问:“可能做到令行禁止,一切唯本官之命是从?”
注意到杨沅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肥玉叶答的特别大声。
只是她这一挺直腰杆,振声应喝,那胸前的颤抖实在是……
杨沅都有些目不忍睹了。
在挥手示意众士兵解散后,杨沅沉吟了一下,对一身戎装的肥玉叶道:“这几天,你去‘拈花小筑’。”
肥玉叶瞪大了眼睛,诧然看着杨沅。
杨沅道:“那儿有两个人,一个叫矢泽花音,一个叫椿屋小奈。”
肥玉叶疑惑地道:“好像……是东瀛人?”
杨沅道:“是,你跟她们学学,如何变装易形。你这乔装,实在是……”
肥玉叶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脸色顿时红了。
她期期艾艾地道:“我……刚才还在办公,只是匆匆换了一身衣裳而已……”
然后她又泄了气,说道:“好,我去!”
……
颍州和邓州沿线,宋金两国已经开始了小规模的战斗。
有鉴于此,使团的筹备效率空前之快,没两天使团便正式出发了。
杨沅从临安府带了于吉光、大楚他们几个人作为随从。
而他私人安排的花音和小奈,就藏在了于吉光他们几人中间。
以这两位姑娘的变相术和变声术,于吉光他们根本看不出是女人,只是觉得瘦削矮小了一些。
他们从运河入长江,再入运河到泗州,然后溯流而上沿淮河抵达了颍州。
全程水路,在江南水网密集区域,倒比陆路快了许多。
这一日,他们终于抵达了颍州。
岸上,可以看见一些凌乱的战斗痕迹。
看来宋军不仅在对岸严密防御,也是有守有攻的,所以才能在金兵这一侧阵地留下了战斗的痕迹。
孔彦舟派了两员正将,在淮河岸边迎接宋国使团,并护送他们去颍州城。
宋国来使、新科状元,这两个头衔,让颍州百姓为之轰动了。
颍州街头,人山人海。
城门处,金国的颍州地方官员、士绅名流,俱都赶来了。
很多人都是为了观瞻一下这位大宋文曲星的风采。
大宋使团的车驾队伍抵达城门处,停下来整顿队伍、仪仗,以便正式入城。
直到此时,大金国广平王孔彦舟才姗姗来迟。
他骑在一匹雄骏的枣红马上,未曾披甲,只穿着武将常服,袒着胸怀,露出一簇护心毛。
孔彦舟前呼后拥地领着数十名骑兵,“泼剌剌”一阵疾驰,到了宋国使团前面猛地一勒战马。
那地面不曾洒水净道,被他几十匹骏马一通践踏,登时扬起了一阵灰尘。
孔彦舟一身的酒气,坐在马上,乜视着正在正容正冠的杨沅。
他用马鞭向杨沅一指,睥睨地道:“你,就是大宋状元,杨沅?”
骏马来回地走了几步,孔颜舟袒腹于马上,恣意大笑道:
“就是你,声称要对我大金态度强横、以武相制?
怎么,今天灰溜溜地滚来乞饶求和了?”
宋国使团的人闻言皆露出怒容,就连于吉光、陈力行他们都不禁对他怒目而视。
这个宋国的叛将、金人的走狗,太也猖狂了。
城门口,许多的颍州当地官员和士绅名流齐齐噤声,摒息向他们看来。
谁也没有想到,宋金和议的第一幕,就是如此火爆的场面。
这……这还能“和”得了吗?
杨沅站在马车上,云淡风轻地挥了挥衣袖,拂开飘到面前的灰尘。
他看着孔彦舟,撇出一句字正腔圆的老北京话。
虽然,不是这个时代的老北京话。
“你丫有病吧?要打的是你们,哎!我们这兵也排了,阵也布了,你们又要谈!
好啊!老子给你机会谈,还没谈呢,你又反咬一口。
孔彦舟,你说话到底经不经脑子?你那嘴是用来喷粪的吗?”
宋金两国的官员随从、颍州的百姓士绅,一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嗟!大宋使者的骨头这么硬的吗?
问题是……,他不是大宋状元吗?
这比土匪出身的孔彦舟还土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