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明兰早就想过了,却没有深想,凉州地处西北,便是飞马传赦报,也得四五个月才能到凉州,像曹家这样拖家带口的,又无甚银钱,起码得走上两倍的时间才能回京城,但是曹家几乎不到一年就回京了,除非顾廷烨也不否认,冷静道:“没错。漕帮水运沿江河而下,是我叫石氏兄弟以船运将他们送回京城的。”

这次明兰连生气都没力了,只张口结舌的看着他,顾廷烨皱眉反问:“难道你希望与贺家定亲之后,甚或结亲之后,曹家再上门来寻事?!”他居然大言不惭道,“脓包是越早挑破越好,这事还得谢我。”

明兰颓然坐倒,脑子混乱一片,看看窗外,再看看顾廷烨,木木道:“谢谢你。”

顾廷烨含笑回答:“不必客气。”

女孩的皮肤本就很白,她又不喜脂粉,只薄薄抹了些香膏,冬日的阳光照进厅堂,更显得她的皮肤有一种白宣纸般的脆弱,似乎碰一碰就破了,鸦羽般的漆黑头发柔柔的散了几丝在鬓边,如同一丛堪堪长出花苞般秀丽明媚。

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顾廷烨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喜欢上这双眼睛了,幽暗幽暗的,如一潭清泉般幽静,却冒着一簇奇异的火焰,似乎是愤怒,似乎是失望,明暗交替,变幻莫测的让他惊心动魄,心都惊动了,遑论其他。

明兰心思百转千回,想了好半响,前事已矣,后面才是重要的,她重新端正了态度,转头朝顾廷烨微微一笑:“多谢都督一番美意;但还是早些说了罢。我怕成不了一个好妻子,既不贤惠,也不温顺,杂七杂八的坏毛病数不胜数;还请都督慎重思量。”

@顾廷烨挑唇一笑:“事已至此,顾盛结亲早已人尽皆知,你姐姐还有姓文的可以嫁,你呢?别说你宁愿将就贺家!”

明兰怒气翻涌,种种委屈再也难以忍耐,一下站起来,冷笑道:“敢情嫁给你,我便是跌进了蜜糖缸里,千好万好再无半点不好的!”

顾廷烨也倏地站起来,高大长挑的身材上前几步,附下来的阴影把明兰的整个人都笼罩进去了,明兰生生忍住不后退半步,顾廷烨傲然一笑,朗声道:“我不敢说嫁给我千好万好,但我敢指天说一句,嫁给我后,必不叫你再有委屈憋闷就是!”

明兰更怒,连连冷笑:“顾将军莫要想太多了,明兰自小锦衣玉食长大,何曾委屈憋闷,也轮不到旁人来充英雄救我于水火!"

顾廷烨也不生气,只一双深邃的眸子静静的盯着明兰,一字一句道:“不,你说谎。你一直都很憋闷,你活到今日都在委屈。你瞧不上那些嫡庶的臭规矩,可却不得不遵行,你明明事事出色,可偏偏得处处低就,丝毫不敢有冒头!是以才挑了个不上不下的贺家!”

明兰大怒,她全然不知自己双目已赤,只大声冷笑:“冒头?!这世上人人都得认命,不认命?!

哼!先帝的四王爷倒是不认命了,结果呢?一杯鸩酒!六王爷倒是不认命了,便贬为寻常宗室!荆王谭王倒是不认命了,如今都身首异处了!……你们大男人都如此,何况我一个小小小女子!我有什么法子!不想明白些,怎能活下去!”

她不喜欢刺绣,手指上都是细细的伤,不喜欢王氏林姨娘和墨兰,不喜欢在不高兴的时候还得笑,不喜欢在讨厌的人面前装可爱乖巧,不喜欢什么新衣服好东西都要让别人先挑,不喜欢什么委屈都得装傻过去好多好多不喜欢,可她都得装的喜欢!

有什么办法,她得活下去!

顾廷烨上前一步,丝毫不让,步步紧逼:“没错,你就是太明白了!你聪明,你通透,你把什么都瞧清楚了,所以你才不敢越雷池一步。可你心里却气不能平;你气愤,你不甘,偏偏又无可奈何,你委屈,你憋闷,却只能装傻充愣,处处敷衍,时时赔小心,逼着自己当一个无可挑剔的盛家六姑娘!”

明兰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背心一片冷汗,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便如已经结了疤的陈年旧伤,再次被揭开来,血淋淋的伤口,原来从未痊愈,她想厉声尖,她想痛哭,所以一切却统统堵子嗓子眼里,站在当地,进退维谷,任由眼眶湿热一片。

十年古代闺阁,半生梦里前世,扮的太久,演的太入戏,她已经忘记了怎样真正的哭一场,忘记了怎样任情肆意的破口大骂,忘记了她并不是盛明兰,她原来是,姚依依。

顾廷烨看明兰满脸泪痕,心中也莫名酸涩,他再上前一步,长身而鞠,深深抱拳拱手,抬起头来,清朗的声音中带着些沙哑,却字字清楚:“吾倾慕汝已久,愿聘汝为妇,托付中馈,衍嗣绵延,终老一生!”

泪眼迷蒙中,明兰只看见顾廷烨认真诚挚的面容,她一时手足无措。

顾廷烨满含期待的目光,灼热而璀璨,直视着明兰:“我不敢说叫你过神仙般的日子,但有我在一日,绝不叫你受委屈!我在男人堆里是老几,你在女人堆里就能是老几!"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明兰发了怔,不知觉间,脸上一片冰凉,她伸手一摸,触手尽是泪水。

因为清醒,所以痛苦,因为明白,所以惨淡,希望尽头总有绝望,她不敢希望,不敢期待,众人皆醒我独醉,不过是戴着镣铐,踩着刀尖,傻笑着趟过去罢了。

这该死的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