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张开瘦薄流长的双臂,环住山林中几棵大树的树腰。剧烈的咳嗽声送出一口带着鲜血的浓痰,“噗”的一声坠地。不远处的几只公鸡伸长脖子,顶着血红的鸡冠奔扑而至,一抢而光后,纷纷抬起头,转动着圆圆的小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季父带着血丝的唇角。
一股咸腥挑衅着满嘴的烟味,勾起想要呕吐的冲动,黑黄的牙齿使劲咬了舌头一下,咬出一排血印,疼痛淹没了一切的蠢蠢欲动。
季父闭紧嘴唇,缓缓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血迹,慢慢转过身,走进茅屋,打开那张陈年木桌的抽屉,取出不久前新签的那份山林承包合同,承包人多了一个,是季月朋,他放心的笑了。半生辛苦,能留给儿孙的只有这么多了,方子玉对田园生活的无限向往,他很早就读懂了。
看着合同,季父笑了,只要有这座山在,季月朋就有了退路,无论日后有什么大事发生,他的家都是不会散的。
季父的咳嗽由来已久,痰中带血也非一日,他早已预感到事情的不妙。
山林承包合同即将到期前的一段时间,季父取得了方子玉的支持,做通了季月朋的思想工作,将他的户口迁回季家山窝。
一个多月前,季父独自一人去了临县,在那里一家知名的肿瘤医院做过检查。
几天后,诊断结果出来,和他预想的差不多,是肺癌,已经到了中晚期。
季父坦然的接受了,似乎患上绝症的不是他,而是毫不相干的一位路人。他是如此的平静和从容,让那位见多识广的医生也为之惊叹。
出了医院,季父撕碎了那张诊断证明,揉成两个小纸团,随风扔进两个垃圾桶里,没事人一样返回山上。
坐在夜色围拢的小河边,季父点燃一支烟,丝丝缕缕的烟雾在冬日的清冷中缥缈。
舅父的话带着血脉的温情,以烟雾做弦,轻柔弹拨,穿越时空和地域,再度响起:癌症晚期,和刑事上的死缓是一码事,不同的是死法迥然、自由与否罢了。
死亡,永远是人类所惧怕的一个存在或命题,任谁也逃脱不掉。智慧的人,总会换个角度思考这个问题。
一个人得了绝症,能够知道死期将至,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他可以提前将该做而又能做的事,一件一件的着手去做好,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无需带着遗憾,走的会一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