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七月流火,日头下酷暑难耐,连蛤蟆都躲了起来,只有知了还在声嘶力竭的鸣叫:‘热啊、热啊……’
苏州府衙的后院中,有个开满莲花的小湖,湖边有个小亭,挡住了灼人的阳光,给亭中人一片难得的荫凉。
谁坐厅中?苏州太守也!只见沈默穿一身轻薄的白绸衣,懒懒倚在躺椅上,身边小机上,摆着茶盏,还有些时令水果;他手中持着一本古色的《黄庭》,目光却落在面前的鱼竿上,仿佛在关注是否有鱼上钩。
可当有鱼儿终于忍不住,去吃钩上的钓饵,波起一圈圈涟漪时,却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反应,直到饵食被吃光,涟漪也散尽,沈默依然如泥塑般坐在那里,不知出什么出神。
身后侍立的柔娘,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缓慢而有节奏的为他打着扇子。最近这段日子,沈默莫名其妙常发呆,这种情形,就连柔娘也见怪不怪了,只是总忍不住心疼他。
两人都在出神,就连若菡从.远处过来也没察觉。到了柔娘身边,见两人还在各自发呆,若菡心里一阵促狭,便在柔娘耳边‘嘿’一声道:“想什么呢?”
唬得柔娘掉落了手中的扇子,半.天才回过神来,双手如西子捧心道:“非要被夫人吓死不可。”
沈默也回过神来,懒洋洋的看.一眼若菡道:“今天忙完的这么早?”
若菡笑着走上前,道:“交易所和票号都上了正轨,事.情自然就少了。”
“很好,辛苦了。”沈默依然有些魂不守舍道。
看他总提不起劲儿的样子,若菡微微皱眉,对柔娘.使个眼色。
柔娘会意的点点头,轻声道:“奴婢午饭好.了没有。”
“”若菡点点头,柔娘便告退下去。
亭子里只有夫.妻两人时,若菡便不再客气,直接坐在沈默的躺椅边上,微笑的望着他。
沈默避开妻子的目光,干咳几声道:“又不是不认识,干嘛盯着看。”
“就是有些不认识。”若菡笑道:“我的夫君从来都是自信满满,是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男子汉。”
“呵呵……”沈默轻轻攥住夫人的柔荑,笑道:“你是说,就算全天下人都认为我错了,我还坚持自己是对的吗?”
“才不是这个意思,”若菡小声笑道:“夫君可别曲解了。”
“其实我真的错了。”沈默突然轻叹一声,面色沉静下来道:“遇到棘手的问题,存了侥幸的念头,希望能对付过去,两不得罪。到头来却被人逼到非得大张旗鼓的得罪一方,这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相公,你是不是多虑了?”若菡反握着他的手,柔声宽慰道:“你先收押了包庇徐家的祝县令;又让海知县代理昆山,大刀阔斧的打击不法,为民伸冤,旗帜鲜明的伸张正义,这些谁都看得到,谁也不会说您半个不字。”
“呵呵……”沈默拍拍若菡的小手,轻笑道:“于理是如此啊,我相信徐阁老会把这件事情处理的十分漂亮;但于情却难免要被人诟病了——在徐阁老那里,肯定不会心无芥蒂,在别人看来,我沈默也有些不近人情了。”说着轻叹一声道:“他们肯定会说,这个沈默太不懂规矩了,幸亏只是个苏州同知;若是成了松江知府,说不得要把徐家给连锅端喽!”一个被贴上‘不懂规矩’标签的人,注定是要被官场所排斥的。
“夫君既然有此等忧虑,为何还要让海瑞掌管昆山呢?”若菡轻声问道:“当初选王大人或者归大人,波及的范围就没这么大了。”
“不是这个理。”沈默缓缓摇头道:“这件事没捅出来时,自然得过且过,可一旦大白于天下,就非得彻查严办,不然不足以洗刷徐阁老包庇家奴,以及我包庇徐家的恶名。”说着目光闪过一丝狠厉道:“何况徐家一次次欺人太甚了,狗眼看人低不说,还将脏手伸到我的地盘上来了,如果不借这个机会狠狠斩断,杀一儆百,等日后开埠,还不知有多少外地的贵官家,会效仿徐家,到我分一杯羹呢!”
“原来夫君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若菡捻起一粒荔枝,剥开红色的果皮,将晶莹白皙的果肉送到沈默的口中,挑笑道:“那要奖励一下。”
沈默品啧着甘甜的汁水,还趁势舔一下若菡的手指。
若菡登时了半身,粉面通红的娇嗔:“讨厌……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