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克瑞玛尔的时候,阿芙拉笑了,不,不是人们通常以为的那种笑,她在很早之前就学会了如何将笑意隐藏在低垂的眼睛和麻木的嘴角里,但即便被隐藏得很深,在如同异界的灵魂那样敏锐而又对她充满善意的人的眼睛里,仍然可以看到犹如星辰般的细碎光亮。
她不像梅蜜,除了那双青绿与琥珀色交杂的宝石眼,她的深色头发打着卷,披散在肩膀上,鼻子的轮廓简直可以用锋利来形容,鼻尖略微下弯,缺乏血色的嘴唇薄的就像是一条缝隙,还有尖锐的下巴,从耳根陡然峻峭起来的后脑,这些都是从葛兰那里继承到的,如果她的母亲还活着,异界的灵魂无法控制地想到,她会多么地爱怜这个孩子啊。
“殿下。”她说,她的声音不像一个孩子应有的那样清脆,反而有些嘶哑与干涩。
“你需要喝点药水,”克瑞玛尔说:“否则你可能无法坚持到今天的工作结束。”
药水是苦的,就像是大部分治疗药水那样,但在最底层,沉淀着厚重的蜂蜜,如果有人只是观察或是摇晃,是无法察觉到这点小秘密的,但阿芙拉在被第一次嘱咐要喝完药水的时候就嗅到了蜂蜜的香味,即便它被掩藏在令人作呕的药水里面蜂蜜的分量很小,小到可能只有一个勺底,但这是阿芙拉在七年的生命中仅有的能够尝到的甜味。而且药水可以让她饱受摧残的身体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阿芙拉将涓滴不剩的银杯交还给隐形仆役,在接下来的准备时间里,她在脱下身上的长袍时,看到她的殿下已经转过身去,检查卷轴和将要用到的器械也许是因为他不愿意看到她光/裸的身体的关系,阿芙拉想,她的身体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丑陋,虽然她有着超乎其他学徒的自愈速度,但因为她卑下的地位,能够在她身上试用鞭子和烙铁的人有很多,所以她的伤痕永远是层叠不断的。因为得到的食物和水都很少,她的身体没有孩子的圆润,只有干瘪和棱角,皮肤呈现出惨淡的青白色,薄的就像是一张纸,手脚更是细瘦的好比骷髅。反正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好看的,她很羡慕那些牧师们,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拥有着的权利与荣誉,更是因为她们玫瑰色的双唇与果实一般饱满的胸膛。
那些女性牧师们最近逐渐变得宽容起来了,阿芙拉知道这是因为她们可以借着她与克瑞玛尔殿下有所交集,毕竟格瑞第的牧师并不是每个都能够随意进出宫室的可惜的是,阿芙拉尖刻地想到,把她带到这里的权力,似乎也已经被几个高阶牧师垄断了她们会留在克瑞玛尔殿下的房间里,再看见她们的时候,她们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迸发着火一样的热量,而且阿芙拉也能得到一点好处,像是一份烤肉啦,一杯干净的水啦,又或是被免除某个必然会因此受到惩罚的工作啦。但阿芙拉一点也不会因此而感到高兴,她在咬着烤肉的时候就像是咬着牧师们的肉,而饮水的时候就像是在尽情啜饮她们的血,至于鞭子,她已经习惯了,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她也知道,现在的她,就是一只小老鼠,即便她在学徒中也能算得上是个佼佼者,但那也只是一个学徒。
异界的灵魂转过身去的时候,阿芙拉已经不着丝缕地俯卧在坚硬的石台上,她闭着眼睛,但就算是闭着眼睛,她也能够感觉到殿下走过来了,长袍带起的微小的空气流动让她颤栗了片刻,然后柔软的织物落在腰部以下的部分,只留下头颈,背部,还有膝盖上方三寸之下的地方。阿芙拉屏住呼吸,安静地等待着,她能够感觉到殿下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脊背上,殿下的手指似乎总是带着一点暖意,和阿芙拉见过和触碰过的每一个格瑞纳达人都不同。
阿芙拉的脊背上,就像是在空白的卷轴上描绘与抄写法术那样,遍布着诡异莫测的符号、文字与线条,在线条与线条交界的地方,还镶嵌着宝石血肉的身体当然不是秘银,或是黄金,宝石的基座如果落在皮肉里,随着时间的流逝,要么是被新生的血肉逐渐地排斥出去,要么就是被它们逐步地包裹起来,就像是贝壳里的珍珠,所以唯一能够固定基座的地方就只有肩胛骨和脊骨,在宝石的基座上有着很长的脚钉,钉子上附着魔法,可以让它如同活物那样在骨头中生根,并且驱逐新生的皮肉,所以那里的皮肉只有避让开它们的位置,如果有人拔除了那些钉子,那么这里就会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窟窿,奇异的是这些窟窿的边缘甚至是光滑的,覆盖着皮肤。
所有的纹样都围绕着,或是从这些宝石钉的中心发散出去,从艺术的角度来看,它们有着规律性与密集性的美就像是蝴蝶的鳞片,又或是植物的脉络。当然,对于格瑞纳达人与格瑞第的牧师来说,单纯的美是无法打动他们的,让他们妥协的是魔法刺青能够带来的强大的力量阿芙拉只是一个实验品,但从她的身上,牧师们已经看到了一个无比美好的前景,她的生命因此有了最大的保障,她仍然会饿,会渴,会受伤,会遭到羞辱,但无论如何,不会再有人玩笑般地夺走她的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