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稀疏的牙齿间不断喷涌出携带着新鲜空气的清水,落入他突出的下嘴唇——一个深凹的石盘,水泡破裂,水流盘旋着流入石盘中央的小孔。
正对着宽大的床的,是一张成年男性双手张开也无法碰到边缘的黑色丝毯,秘银线,或许还有其他东西交织成了一幅微缩的星图,它每天都会随着天空中的真实星辰而变动位置和颜色。
在床与丝毯之前,是巨大的窗户,镶嵌着双层玻璃,即便在碧岬堤堡,这也是一个相当奢侈的举动,但它很好地确保了法师冥想时所需的寂静。
窗下设有为法师抄写卷轴而特制的斜面书桌,它是胡桃木的,光滑,坚硬,颜色均匀,桌面向内倾斜的角度恰好能让书写者的羽毛笔与纸张形成一个九十度的直角,这样手臂就不会弄脏或揉皱价值不菲的纸张,倾斜的桌面打开后里面可以储藏纸张和墨水。
在购买卷轴用纸之前,异界的灵魂从不知道动物皮纸有那么多种,常见的山羊皮、绵羊皮、猪皮、小牛皮与胎犊皮纸,罕见的鹿皮纸、狒狒皮纸和沼泽蛇皮纸,可能有,但只售卖给可信买家的人皮纸、鱼人皮纸(就是被他浪费掉的那些),至于那些恶魔皮纸与魔鬼皮纸,那基本上得由法师自产自销。
他们从盗贼葛兰那儿弄到的法术书就是很普通的山羊皮纸,在抄写完法术后被小心地涂抹过一层薄薄的油蜡,抄写卷轴不能用这种只去除了表皮与内皮,没有经过特殊处理的羊皮纸,这种纸坚韧得无法一下子撕裂,用它抄写而成的卷轴根本无法使用——抄写卷轴的纸要么是只留下了一层网状皮的山羊皮,要么就是胎犊皮——用自然或人为难产的小牛身上的皮制作的纸张,浸泡过专门的药水,它们又轻又白又平滑,薄得能透过它看见胡桃木的纹路。
但用这种纸抄写也是非常困难的,它太脆弱了,经不起刮刀的磨削,抄错一个小点儿整张纸就算报废,而且抄写者喜欢的那种用刮刀碾压着固定纸张的方式也不能使用,你也不能用金属笔在上面打洞划线,卷轴上只能留下供魔法能量流动的线条和笔画,一个小洞就能让法术消失或扭曲——法师用的斜面桌之所以格外昂贵,或许就是因为它左右两侧各有一根钢质滑尺,即可用来测量又可用来固定。
抄写法术用的墨水也需要视法术所需调制,碧岬堤堡因为临海的关系,售卖的墨水以提纯后的大墨斗鱼的墨汁为主要材料,加入细腻的飞鱼鱼胶,再混入一定量的松炭粉末,贵族和商人们喜欢在墨水里加进香料,而法师们需要依照抄写法术的种类增添秘银粉、精金粉、宝石粉末,生物的血(包括龙血与恶魔、魔鬼的血)等等,像是魔法飞弹卷轴所用的墨水里就要加进一克的秘银粉,而电爪卷轴需要的是半克精金粉。
异界的灵魂在最初的时候以为抄写卷轴就像抄写英文单词那样,将记忆中的咒语直接抄上羊皮纸就行了,后来才知道卷轴不仅仅涵括了施法所需吟唱的咒语,还有施法时所需做出的手势——它在卷轴上表现为一组精美复杂的图形,感谢这具崭新的身体,它的手臂手指在画起圆的时候像是只称职的圆规,画弧线的时候像是把合格的云形尺,在打折角的时候就是柄标准的三角尺,他在核准角度和尺寸的时候仍需要用到一只秘银垂摆,在发现错误的时候它会震动和嗡鸣。
画完和写完之后整张卷轴还只是个死物,克瑞玛尔点燃熏香,闭上眼睛,洗净思绪,他轻声吟唱,让自己的声带与剖开宝石蓝天穹的魔法星河震颤共鸣,当不再那么陌生的细小电流穿过身体时他露出微笑,做出手势,让能量在虚空中闪现,噼啪作响的蓝白色电花从一个刺眼的小点中迸发,所有的一切在它的爆裂中发光,克瑞玛尔控制着它,它缩小了,银色的光带环绕并旋转着,从他的脚踝到膝盖,膝盖到腰部,腰部到肩膀,肩膀到手腕,到点击着卷轴的手指。
它流入卷轴,一如湍急的河水,图形与文字是预先设定的渠道,流动,流动,流动,顺畅而正确,直至最后一点能量被泛着星光的黑色线条攫取与锁住。
“漂亮!”克瑞玛尔喃喃道,毫不脸红地夸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