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影落,碧海潮生。
姜芙蕖坐在小小船舱里,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十几个新手帕。
是表哥买来,让她绣些东西打发时间的。
无心地拿起针线,不过是恍恍惚惚的一些散碎时间,绣成时,她发现——
她绣了一只踏着白云飞上青天的仙鹤。
白的羽,展翅高飞。
青葱手指抚摸着绣样,窗外江水波涛,水声撞击船板,红彤彤的圆球从远方升起。
姜芙蕖安静地坐着。
漫长的时光,回忆重新降临在此,她有些愣怔。
经历和回忆竟能变成血肉的一部分,在无知无觉中提醒着她,有些东西曾经存在。
但——
真正让她想要解脱的时光太长,太过煎熬。
真正让她舍不得的时光虽太过美好,又太短。
仔细算算,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竟不足一年。
姜芙蕖摇摇头,苦涩地趴在窗口,看着开始起雾的江边。
终于要离开了,没有出现一点点意外,所有的一切都在让路。
表哥说的对,今天才是最合适的时间。
清晨,劳作的人们还未醒来,都在梦中。
港口只有零星几个劳工搬运货物,偶尔有一些妇人为了生计来此买渔夫刚打上来的鲜鱼,会便宜几个铜板,能让家里日子好些。
再等一会儿,对面的长街开始有小摊贩卖馄饨和鸡丝面条,港口经济并不繁荣,要再往里走一些才有能做出丰盛菜肴的酒楼。
不过她的船上有京城最厉害的厨子,想吃什么都有,但她醒来太早,厨子也在梦中。
芍药和石榴昨夜睡的很熟,面对她们,姜芙蕖总能想到流落在外的阿宝和举家搬去北疆的海棠。
好像什么也没变,但其实一切都变了。
一抹黑色劲瘦的身影穿破层层厚重白绸的雾,渐渐清晰起来。
雾气打湿了他的鬓发,姜芙蕖揉了揉眼睛。
小小的身子几乎要探出窗口。
确认了一遍又一遍,姜芙蕖从茫然到不可思议的开心。
“是霍瑾!”
“霍瑾!”
姜芙蕖伸出手臂朝着他招手,大声地喊着霍瑾的名字。
霍瑾停下脚步,脸色惨白地像是死人,一种冲动的狂喜袭上心头,却因太过兴奋而控制不住身体。
他想走,可是走不动。
脑子里全都是那一声熟悉,模糊的声音。
小姐的声音。
“霍瑾,快过来啊霍瑾!你去哪里了,有阿宝的消息吗?!”
姜芙蕖怕他看不清,招手的动作更大了一些。
于是霍瑾开始奔跑。
人影更加的清晰,靠近。
姜芙蕖唇角勾起,下一息,江边狂风乱舞,她手中刚才还握紧的仙鹤祥云手帕便被风裹挟着,绑架着,争抢着,消失在半空之中。
兴许是落进了春日解冻的江水里,兴许是消失在岸边长街某一个摊位的角落……
总之,不见了。
而姜芙蕖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
她趴在窗户上,身子陷在迷雾中,保持着那个寻找东西的动作很久,直到有敲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小姐,”
霍瑾声音沙哑,“我可以进来吗?”
姜芙蕖收了心神,外面太冷,她浑身都僵住了,“进来吧。”
霍瑾推门而入。
那瞬间,他看见小姐从窗口回过头,回头时,有发光的东西极快从小姐眼角掉落,不见了。
霍瑾心口揪紧。
但下一息,小姐就很快地笑开。
她提着裙子跑过来,站在他面前,仔仔细细地看。
“霍瑾,你知道阿宝在哪吗?”
霍瑾脸色微变,也涌起一股担忧,他摇头,“后来我一直没打听到阿宝的消息,小姐,你别担心,阿宝吉人自有天相,她会平安的。”
以往小姐出事,他和阿宝商量好,都是他先抱着小姐跑路,阿宝随后就到。
但这次,他们在北疆人生地不熟分散了,相聚时不知何年何月。
姜芙蕖一阵唏嘘,片刻间就调整好了心情。
她内心有种预感,阿宝一定活着,只要活着,就会相见。
没什么可伤心和害怕的。
看,她不是和霍瑾重逢了吗?
要回家的这一天,霍瑾重新回来了,阿宝也快了。
“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姜芙蕖道。
没有久别重逢的生疏与别扭,好像他和小姐天天在一起一样。
霍瑾垂眸,贪婪地望着小姐清澈漂亮的眼睛,声音很轻,“不会的。”
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你。
姜芙蕖勾唇点头,“那我们就一起回江南,你还做小姐的侍卫,就像从前一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