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那是龙啊!”邻居杨丈人不由失声叫了出来,但很快啪地一声捂住了嘴巴,压低了声音,“——龙脉!这是老未家的龙脉——泄了龙气!真龙飞走了!”
这样的话,当然不能随便地嚷嚷了,若是没权势的人家这样想,少不得要治一个妖言惑众之罪,因此,老王头也不大声附和,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举着手里的杂馍说道,“可还记得经过咱们这儿进京的延平郡王?”
这是几年前的事了,济州府这里,运河上一艘船靠岸,那就是一艘船的新鲜热闹,杨丈人哪还记得一个破落藩王?他对藩王也实在没什么好感,闻言茫然地摇了摇头,老王头低声道,“我听那老客说,延平郡王进京之后,坚称自己之所以逃跑,便是因为谢六姐要对他作祟,抽取他身上的龙脉!——杨兄弟,可明白了吧?”
杨丈人目瞪口呆,只觉得几件事之间的离奇之处全对在了一块,连成了一个极其有理有据的故事,他兴奋地一拍大腿,“妙啊!可不是全都清清楚楚,再不能假的了?京城那动静啊——准是、准是……”
他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般说道,“准是六姐隔空做法,抽走了京城的龙脉,才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这京城下头有龙脉,是再错不了的事情,我姨丈那年进京,住在岳爷爷精忠庙附近,精忠庙里有一口井,井里有一条巨大的铁锁链,传说这口井连着东海,那锁链就是锁龙的!那就叫锁龙井!锁着龙那,还有假的吗?那可是我姨丈十几年前亲口对我说的。”
“可不是了?”老王头也是越说越兴奋,又啧啧地感慨了起来,“这些年来,什么水啊旱啊,地动山摇,又是虫灾又是瘟疫的,就透着一股子穷途末路的味道,如今这龙脉都被抽走了!看来老未家是要在金銮殿里坐到头了!”
“只看那南面的声势便知道了。”杨丈人也是啧啧感慨,“这《国朝旬报》,不是天灾就是,《买活周报》呢?看着都祥和,什么收服华夏故地,什么养生,什么买卖的,一副蒸蒸日上的气象——也不知道《买活周报》对这事儿是怎么报的,到底是爆炸还是地动,又或者干脆就给承认了——这谢六姐一向是光明磊落,没准就把龙脉的事说明白了呢。。”
百姓们对于两份报纸的态度,的确是截然不同的,《国朝旬报》艰深,一份报纸总有三分之一是全然看不懂的,而且因为用的是繁体字,字体小了,更加难以辨认,不像是《买活周报》那样简洁明快,有新闻,也有通俗易懂的游记、话本、笑话,甚至是各式各样的广告都能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间,哪怕是京城的消息,似乎也要《买活周报》来进行报道,他们才能最后定下调子来,譬如这京城的大爆炸,别看两人坐在一起,把这龙脉的传说,说得自己好像都深信不疑,但倘若《买活周报》断定这只是一次爆炸,恐怕两个老人家犹豫之后,也会选择信服呢。
“爹,瞧着快到下板的时辰啦。”
所谓的下板,是指店铺把门板卸下收好,这是住在店铺里的学徒们,吃完早饭要做的第一件事。老王头一听,忙对杨丈人举了举碗算是道别,爬起身子,回屋抓了烟锅,又嘱咐了家人几句,一摇一摆往码头走去,一边走,一边空咂巴着烟嘴儿,寻思着自己的心事。
济州府虽繁华,但却也不算太大,他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码头便已然在望了,卖豆腐脑的老彭正在街角给客人装豆腐脑呢——卖小吃的小贩,那一定是运河码头附近最多的,这里的客栈多,客商多,生意自然也好。那客人一边看老彭用飞薄的马口铁片盛豆腐脑,一边说道,“今年的光景倒是比去年好多了,前几年过来,都不愿下船——岸上全是小乞儿,大冷的天只穿着单衫,那腿脚肿得和萝卜似的,围着码头要吃的,怪可怜见的!”
“托贵人们的福!去年今年,咱济州府的乞丐都少得多了,小老儿一人也敢挑着担子往码头边来了——那还是这两年收成好哇,又没了个瘟疫,日子可不就眼见着好过起来了……”
老王头听着,不由一笑,暗道这老彭是真的谨慎,嘴里一句反贼也不带出来,其实谁不知道呀,收成好,不是因为买活军的土豆?没瘟疫,不是因为买活军的牛痘?这乞丐少了,难道是都回去种田了不成?这山阳的地,姓未的占了几成,姓孔的占了几成,哪还有黎民百姓安居乐业的地儿啊?人没了,那不是死了就是去南面讨生活了!听说买活军那个鸡笼岛上,山阳乡音可为数不少那!
就是老彭自己,不也把儿子遣到南面闯荡去了?不过这倒也是,他一个卖豆腐脑的小贩,就挣几个辛苦钱,一家人半夜三更的起来磨豆子煮豆腐——这是熬人的钱!老王头是知道的,他们一家几口子挤在城北的小院子里,本就是弹丸之地,还要有大锅灶,要有磨,还要养驴,子女从小只能睡通铺,这不出去闯一闯,哪有余地娶妻?
“老彭,一会来我店前,给我来上一碗。”想到这里,老王头便对老彭点头一笑。
“哎,王老爷,您早,一会儿准来!”
“客气啥,老爷都喊上了,咱是哪牌名上的人?”
“您谦逊,您谦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