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八和周小娘子成亲差不多也有一年半了,这一年半来,两人从临城县搬到了许县,在许县住了一段时间,又因为吴老八和周小娘子在工作上共同的调动,来到了衢县这里——
周小娘子本来是普通的女工,从临城县的纺织厂去许县新开的厂子之后,便成了一条线的管带,在许县这里做了一段时间,把摊子铺开了,得到了厂长的赏识,恰衢县这里的纺织厂要扩建,而吴老八因为‘业务范围’拓展的关系,之后多都是以衢县为据点带队出去,周小娘子便打了报告,希望能调动去衢县,这样她们便到了衢县这里,周小娘子也被提升为主任,平时她专是到处信,联系运输棉花、布料,又要看报纸总结最近的供需,和厂里商量着协调生产,倒是不用上一线去干活。
吴老八这里,他们这批许县的私盐贩子是走了大运的,因为被谢六姐看上,吃了第一波贩私盐的功劳,现在去各处贩盐的运输队中,便以他们这批老人为骨干——且又都还是陆大红的近人,这不是走了大运是什么?他们闲来无事,都可以给陆将军信汇报思想,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很容易‘上达天听’,起码比一般人都多了一渠道,这其中的处,一时半是不完的。
也因此,这十汉子,如今都发展得不错,能够独当一面的,如吴老八,现在都是自己领着一支队出去‘开拓市场’了,远不止在原本的处县城搬运人口,和福建道接壤的省无所不至不,便隔了一省的地盘,都不是没有去过。
如江南道、湖阳道等,都由这汉子打着白莲教无生老母的旗号,谨慎地和当地的教内兄弟盘过切口,彼此认了门——尽管买活军的货行销天下,这省份中,或者借由大江之利,也有码头给贩‘青头俵物’的船只靠岸,或者本滨海,开了私港,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买活军的货物与报纸的影响,那只是有限繁华的港口城市而已,一旦离开了港口,余下的小城镇中,一城里能读到报纸,用到俵物的人家究竟还是很少,只能靠贩子们的脚步,在这样的小城市中织起网络。既然如此,这微弱的人际脉络,没有本地帮的庇护,也是很容易熄灭的。
如今买活军往北,之江道是被渗透得厉害的,连武林都遍地是青头客,甬港是‘辽饷帮办衙门’所在地,更不必了,再往北去,江南道那里,盐贩子们一年也要去四五次,往南则联系了广府道,那处的日子相对过,活不下去的人不多,只有一女娘愿意来买活军这里做活。
往西是江西道,主要靠航运往来,信江上航运奔忙,运送着大江两岸的流民往买活军这里讨生活,盐贩子们借着船,从港口下船,在本地帮的陪伴下,又往邻近的小县去‘开辟市场’,这份工作相当危险,每年都有同僚去世,或者死于时疫,或者死于路途中的意外,或者死于和当地人的冲突,因此,报酬也越加丰厚。
像是吴老八这样,负责了北向关系网的小头目,出差时一月收入往往破万,因为有‘危险津贴’,而且出门时所有的花销都由官府包去,他这里所得是净落在自己手里的,一月给周小娘子一千文,周小娘子自己出六百文,除了日常花销,还能余下不少积蓄。吴老八这里余下的九千文都是净存着的,他还能捎带手做点小买卖,自己的钱存得很快,在许县买了水泥院子,是他们成亲的房子,婚后调动到衢县,又很快买了这套,许县那里的院子,便租了出去,每月的租金由他母亲收走,算是吴老八对老人的孝敬。
因他平时经常在外出差,这一千文吴老八根本花不着多少,又用自己的私蓄买了房子,算起来,一家人住着是还省了租金的。周小娘子嫁给他之后,总觉得自己是占了太多便宜,仿佛是欺了吴老八的心似的——像她这样的新寡,如今买活军这里不遍地都是,也绝对不少见,不带孩子、相貌姣的不在少数。
以吴老八的收入、地位、前程,若不是当时离乡时,吴老八向婆婆许诺照应自己,自己当时又一门心思要嫁人,把他给架在那里,阴差阳错下了婚约,恐怕他早能更的妻子了。
因着这点心虚,她对吴老八便极是体贴,温柔小意之处,比待前头那还更有过之,吴老八这里,过惯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成亲之后,家里多了知疼知热的娇娘,回到家里,什么都是齐全的,也觉得成亲了是要比单得多,他见多了世面,对钱财看得不是太重,且手里实在宽松,这一千文给了,丝毫不心疼,反倒觉得该给——便是雇老保姆,只能擦洗屋里,烧水做饭,帮着看看房子,一日也要二十文了,周小娘子帮他维系起了一家,能做到的又何止这事情?再,这里头的温暖也实在不是用钱能计算的。
如此两人彼此体贴,敬着我,我敬着,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日子便很过在一处。年轻夫妻,彼此柔情蜜意,自不必多,吴老八一有了假期,便回来找周小娘子,他这活,一出门是两三月,回家后也能歇上一多月,一般都从衢县这里进关,虽然距离许县也就一条江,吴老八只一年回老家一次去看老娘,其余时候都在衢县这里和妻子待在一处,这一回是才出门了半多月,周小娘子根本没想到吴老八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他的鞋子,当是十欢喜,冲进屋里,也不顾自己忙了一夜还没洗澡,上还有棉絮,当下便投入怀中,那棉絮倒是惹得吴老八打了喷嚏。
当下絮絮叨叨问了起来,这才知道婺江今年水浅得不能过船,山路又被夏天的洪水冲垮了,迄今没有重修,去往江南道的河路竟全然断绝了,只能回衢县来,暂且修整一番,再往云县去,走海路北上,吴老八这次回来还能呆上三四天再走。
周小娘子一听,连上了大夜的疲倦都忘了,立刻就欢喜起来,又忽后悔道,“早知道我就把今天的千层糕带回来了!”
如她这日忙碌,家中又只有一人,灶便不烧火了,要用热水去巷口熟水店现买便可,还是吴老八回家以后,先把火升了起来,此时舀出来给她洗脸烫脚——澡是顾不得洗了,闻言笑道,“快睡吧,还千层糕呢?这都六点了,下午一点还要上班的——先睡,不许再了。”
他是清晨进关后,按例剃头洗澡出来的,上还有淡淡的皂角香味,周小娘子挣扎着还想话,被吴老八打横抱起,压到床上一下下拍着,和拍小孩似的,把周小娘子拍得浑发痒,禁不住扭着闹了一,两人这才搂着逐渐都睡去了。
再醒来时,只觉得鼻头微痒,屋外传来孩童笑声,一矮小的影子在床边凝视她,见到她醒来了,便将手里的狗尾巴草背到后去,嘻地笑了一声,蹭上来黏黏糊糊亲了一口,清脆地,“娘,醒啦!吃饭啦!”
周小娘子一听就知道吴老八是先醒了以后,去托儿所把孩子们接回来了——她是一晚上没睡,吴老八却是晚上在船上睡到关口,补回笼觉,自然醒的早,她一时有埋怨:孩子们回来日,得神照顾他们不,回头吴老八一走,又要被送去托儿所,反而更舍不得。
更多还是欢喜,搂着女儿在她嫩生生的小脸蛋上亲了口,问道,“是谁让拿狗尾巴草进来的?是哥哥吗?”
“是郎罢!”两孩子乎是不记事就来了福建道,连对父亲的称呼都随了本地的方言,大儿子还,知道自己不是这‘郎罢’所生,还有一早死的爹爹,小女儿一直以为自己是父母亲生的,很粘吴老八,牵着母亲的手,小大人一般引路出了屋,便冲到父亲边,邀功道,“郎罢,妈起来了,要抱。”
吴老八本来手里拿了一木球,和继子在那里抛接,把继子和小狗似的在院子里遛得到处扑,此时便弯腰抱起继女,“我们周小梅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