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一个年轻人的小故事

剑来 烽火戏诸侯 8197 字 2个月前

没办法,陈灵均这会儿就已经害怕那崇玄署,突然冒出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然后一巴掌拍死自己了。

陈灵均决定先找个法子,给自己壮胆壮行,不然有点腿软,走不动路啊。

想了半天,与那李源问道:“你是不晓得我家老爷,那可是天下有数的武学大宗师,我与老爷学了些许皮毛,耍给你瞧瞧,省得你以为我吹牛。”

李源举起手,“别,算兄弟求你了,我怕辣眼睛。”

不曾想陈灵均已经开始抖搂起来,一个金鸡独立,然后双臂拧转向后,身体前倾,问道:“我这一手大鹏展翅,如何?!”

李源没好气道:“眼已瞎。”

陈灵均哈哈大笑,背好竹箱,手持行山杖,飘然远去。

李源盘腿而坐,没有转头,冷笑道:“崇玄署小天君来得这么快?怎的,要找我兄弟的麻烦。你要是敢对陈灵均出手,就别怪我水淹崇玄署了。”

一位年纪轻轻的黑衣书生手持折扇,抬脚走上白云,腰间系挂有一只黄绫小袋子,云霓光彩流溢而出,十分扎眼。

此人坐在李源一旁,以合拢折扇轻轻敲击手心,微笑道:“李水正想多了,我杨木茂,与那陈好人,那是天下少有的患难之交。只可惜鬼蜮谷一别,至今再无重逢,甚是想念好人兄啊。”

李源疑惑道:“陈好人,好人兄?是那陈平安?”

书生恍然道:“我与陈好人是平辈兄弟,李水正又与陈灵均是结拜兄弟,哎呦,我岂不是白白高出李水正一个辈分了?”

李源笑呵呵道:“小天君开心就好。”

书生说道:“雨龙摆尾黑云间,背负青天拥霄碧。”

李源怒道:“咋的,斗诗?!”

书生笑道:“与李水正斗诗,还不如去看陈灵均打拳。”

与那陈好人勾心斗角,才最有意思。

李源突然幸灾乐祸道:“小天君,你这次年轻十人,名次还是垫底啊。”

书生点头道:“垫底好,有盼头。”

北俱芦洲出自琼林宗的一份山水邸报,不但选出了年轻十人,还选出了邻居宝瓶洲的年轻十人,只是北俱芦洲山上修士,对于后者不感兴趣。

齐景龙因为成为了太徽剑宗的新任宗主,自然不在最新十人之列。不然太不把一座剑宗当回事了。琼林宗担心砥砺山附近的山头,会被太徽剑宗的剑修削成平地。

老面孔居多,依旧雷打不动第一人的林素,

野修黄希,武夫绣娘,这对砥砺山差点分出生死的老冤家,依旧上榜了。

已经是远游境瓶颈的杨进山,崇玄署小天君杨凝性,水经山仙子卢穗。

其余两人,都是众望所归,唯独一个女子,让人猜测不已,是横空出世的狮子峰嫡传弟子,李柳。

至于那个被贺小凉重伤的徐铉,其实上榜不难,但是琼林宗不敢将其入评,毕竟徐铉如今已经沦为整个北俱芦洲的笑柄。

至于那宝瓶洲,除了年轻十人,又列有候补十人,一大堆,估计会让北俱芦洲修士看得犯困。

什么马苦玄,观湖书院大君子,神诰宗昔年的金童玉女之一,云林姜氏庶子姜韫,朱荧王朝一个梦游中岳的少年,神人相授,得了一把剑仙遗物,破境一事,势如破竹……

书生啧啧笑道:“竟然没有好人兄,琼林宗这份邸报,实在让我太失望了。”

李源有些摸不着头脑,陈平安到底怎么招惹上这个小天君的。就陈平安那傻乎乎的烂好人脾气,该不会已经吃过大亏吧?

书生说道:“我要看好戏去了,就不陪李水正晒太阳了。去见一见那位魏剑仙的风采。”

李源说道:“崇玄署到底怎么个意思?”

书生笑道:“我是杨木茂,如何晓得崇玄署的想法。”

李源怒道:“你贱不贱?好好一个小天君,怎么变成了这个鸟样!”

书生大笑一声,御风远游。

真正能够入得北俱芦洲眼的“年轻一辈”,其实就两人,大骊十境武夫宋长镜,风雪庙剑仙魏晋,确实年轻,因为都是五十岁左右。对于山上修道之人而言,以两人如今的境界而论,可谓年轻得令人发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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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是大骊宋氏“太上皇”一般的存在,一位已是实打实的剑仙,再丢入年轻十人之列,确实太不合适。

琼林宗倒是不怕一位宝瓶洲的玉璞境剑修,但是魏晋游历过剑气长城,在那边驻守多年,想必与太徽剑宗宗主齐景龙、掌律老祖黄童,浮萍剑湖郦采,那就都不会陌生了。这种香火情,不是酒桌上的推杯换盏能够赢得的。

况且在北俱芦洲修士眼中,天下剑仙,只分两种,去过剑气长城的豪杰,没去过剑气长城的窝囊废。

哪怕是那个身为北地第一人的大剑仙白裳,私底下,一样会被北俱芦洲修士暗暗嘲讽。

所以对于风雪庙剑仙魏晋,哪怕是毫无关系的琼林宗,依旧愿意敬重几分。

至于魏晋是如何回报这份敬意的,更是十分北俱芦洲了。

跨洲问剑天君谢实。

————

一位女子在桐叶洲北部悄然登岸,在桐叶宗找到了在一处水边结茅修行的外乡剑仙,左右。

如今北俱芦洲的所有宗字头仙家,玉圭宗,扶乩宗,太平山在内,都在大兴土木,桐叶宗也不例外。

她见到左右之后,自称长命,来自牢狱,以后会在落魄山修行。

左右听过了她关于小师弟的那些讲述,只是点头,然后说了两个字:“很好。”

长命欲言又止。

左右站在水边,“等到此处事了,我去接回小师弟。”

长命面有苦色,果然果然,被隐官大人料中了,只得小声说道:“主人与我说过,如果万一前辈有此想法,就希望前辈……”

左右摆摆手,道:“谁是师兄谁是师弟?没个规矩。”

长命哑口无言。

左右记起一事,趁着当下犹有一点闲暇功夫,说道:“我去趟埋河,就不送你了。”

左右直接御剑远去。

长命对此也无可奈何,离开桐叶宗,去往宝瓶洲。

夜幕中,大泉王朝蜃景城内,姜尚真正在与那位曹州夫人相谈甚欢,她赏月色,姜尚真赏绝色。

这位一本牡丹出身的曹州夫人,真是名副其实的国色天香。今夜不虚此行。

极高处,如有雷震。

姜尚真凝神望去,是那剑仙路过,大笑起身,与曹州夫人告罪一声,御风化虹而去,视蜃景城护城大阵若无物。

那位曹州夫人半晌没回过神,这个谈吐风雅的穷酸书生,不是说自己是一位进京赶考的士子吗?只因为囊中羞涩,只能厚颜借住道观?

片刻之后,被一剑劈到地面的姜尚真,悻悻然抖落尘土,偷偷返回蜃景城,重回道观,与曹州夫人赔罪不已。

曹州夫人眼神幽怨,手捧心口,“你到底是谁?”

男人举杯,轻声笑道:“我不问夫人,是不是天上客谪落人世间,夫人却要问我姓名,岂不是让我这凡夫俗子愈发俗气了?”

曹州夫人哀叹一声,挥袖道:“去去去,没有一句正经言语,不敢与你吃酒了。”

姜尚真站起身,作揖离去,只是将那行山杖落在了酒席间。曹州夫人倒也没提醒。

一道剑光落在埋河畔的碧游宫之前,与那女鬼门房说道:“与你家水神娘娘通报一声……”

不等左右说完,正吃着一碗鳝鱼面的埋河水神娘娘,早已察觉到一位剑仙的突兀登门,因为担心自家门房是鬼物出身,一个不小心就剑仙嫌弃碍眼,而被剁死,她只得缩地山河,瞬间来到大门口,腮帮鼓鼓,含糊不清,骂骂咧咧跨过府邸大门,剑仙了不起啊,他娘的大半夜打搅吃宵夜……见到了那个长得不咋的的男子,她打了个饱嗝,然后大声问道:“做啥子?”

左右笑道:“我叫左右,是陈平安的师兄。”

埋河水神娘娘先是呆若木鸡,然后两眼放光,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真不是做梦!

他娘的文圣老爷的弟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英俊啊!

————

宝瓶洲中部的大渎之畔。

崔东山正在翻看一本书。

柳清风在一旁吃着颗略显冷硬的粽子,细嚼慢咽。

崔东山合上书,将那本新鲜出炉、大肆版刻的书籍,递给柳清风,“借你瞧瞧。”

柳清风接过书籍,一边吃着粽子一边翻书,起先看书翻页极快,序文实在是行文平平,粽子倒是吃得依旧很慢。

柳清风似乎看到精彩处,笑了起来,翻书慢了些,是讲一对好朋友山水故事,年龄不算悬殊,差了七八岁。都是陋巷贫寒出身,年纪小的那个,最后去了一处名为罄竹湖的地方,反而率先走上修道之路。而一条巷子、年纪更大的少年,离乡之时,还是个刚刚学拳的武夫。一个名叫顾忏,一个名为陈凭案。顾忏小小年纪,到了野修如云的罄竹湖,就强掳了许多妙龄女子,担任自家府邸的开襟小娘,要送给那个视为兄长的陈凭案,后者则是罄竹湖十友之首。

大致故事,分为两条线,齐头并进,顾忏在书简湖当混世魔王,陈凭案则独自一人,离乡游历山水。最终两人重逢,已经是武学宗师的年轻人,救下了滥杀无辜的顾忏,最后给出了些世俗金银,装模作样,潦草举办了几场法事,试图堵住悠悠之口。做完之后,年轻武夫就立即悄然离开,顾忏更是从此隐姓埋名,消失无踪。

小主,

最后还是一座仙家宗门,联手一支驻守铁骑,收拾残局,为那些枉死之人,举办周天大醮和水陆道场。

崔东山笑问道:“看完之后,观感如何?”

柳清风反问道:“最初撰写此书、版刻此书的两拨人,下场如何?”

崔东山说道:“非死即伤。”

柳清风点头道:“分寸拿捏得还算不错,若是赶尽杀绝,太过斩草除根,就当山上山下的看客们是傻子了。既然那位饱读诗书的年轻武夫,还算有些良知,并且喜好沽名钓誉,自然不会如此暴虐行事,换成是我在幕后谋划此事,还要让那顾忏行凶,然后陈凭案现身拦阻前者,只是不小心露出了马脚,被侥幸生还之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如此一来,就合情合理了。”

“不是合情合理,是合乎脉络。”

“在山水邸报上,最早推荐此书的仙家山头,是哪座?”

崔东山笑道:“是个不入流的山上小门派,专门吃这碗饭的,已经脚底抹油跑路了,当然也有可能被杀人灭口,做得比较隐蔽,暂时查不出来。说实话,我其实懒得去查。”

柳清风感慨道:“话说回来,这本书最前边的篇幅,短短数千字,写得真是朴实动人。好些个民间疾苦,尽在笔端。山上仙师,还有读书人,确实都该用心读一读。”

各种乡俗,娓娓道来,田垄守夜争水,少年上山砍柴烧炭,背篓下山,与市井富家翁在门口讨价还价,被后者呵斥退下台阶,少年接过那串铜钱之时,手心多老茧。

隆冬苦寒时节,少年上山采药挣钱,双手冻疮开裂,采药之时,小心翼翼,免得沾染血迹,卖给山下药铺之时,贱了价钱。

描写这些,往往不过寥寥数语,就让人读到开篇文字,就对少年心生怜悯,其中又有一些奇绝文字,更是足可让男子心领神会,例如书中描写那小镇风俗“滞穗”,是说那乡野麦熟之时,孤儿寡母便可以在割麦村夫之后,拾取残剩麦子,哪怕不是自家麦田,农家也不会驱赶,而割麦的青壮村夫,也都不会回顾,极具古礼古风。

妙处在书上一句,少年为寡妇帮忙,偶一抬头,见那妇人蹲在地上的身影,便红了脸,赶紧低头,又转头看了眼旁处饱满的麦穗。

这一抬头,一低头,一转头,便将一位劳苦少年既淳朴、却懵懂且复杂的心思情思,只一句,便写活了。

开篇之后的故事,估计无论是落魄文士,还是江湖中人,或是山上修士,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