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这些?李逵问道,旋即笑了,哦……明白了,骠骑之人便是用这些来劝降于你?呵呵,哈哈……
非也。范聪摇头。
哼!李逵显然不信。
范聪微微仰头,似乎沉浸在某些回忆里面,我也曾经想要去死……但是后来,有闻司说是可以接我的家卷来长安……
啊?李逵似乎没听清,什么?
家卷,范聪指了指自己,我的。而且,还真的接来了……
……李逵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所以这就是你的理由?你为自己叛变找到的理由?
非也。范聪再次摇头,虽然说接来家卷,确实是让我感激莫名……但是,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原因,并不是在关中,而是在山东啊……
胡说!李逵嗤笑,这多半就是你自己涂脂抹粉,巧言虚托而已,又有什么好分辨的?
范聪笑了笑,我假死于雒阳城下,消息传到了山东,按照惯例,当以阵亡身殒计,给与家人抚恤,停劳役调庸十年为期……规定是这样的,没错吧?
李逵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略带一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家卷接来了,范聪的语气幽幽,我问了,没抚恤金,一文钱都没有。因为……他们没见到我的尸骸!所以他们不知道我是生是死,所以没抚恤金,没停劳役,没停调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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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沉默了很久,然后将目光偏向了一边,那边是更为黑暗的角落,虫豸和老鼠似乎就在其中窸窸窣窣,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或许……这事情,该走个流程……
嗯。范聪点了点头,确实,流程很重要。可是……
范聪将牙咬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几分凶狠的神色,可是,呵呵,他们不给抚恤,也就罢了,但是他们在消息传回去的当月,就停了我的养家俸禄!原因就是我已经死了!哈哈哈,你说,李兄你来说,我这是算生,还是算死!
呃……李逵不能答。
我内人……对,之前她仅为妾,但现在就是妻了……没什么一定是不能改变的,不是么?内人虽说也读过书,可是并非能言善辩之人……范聪叹息着,前去询问小吏,然后……这个说不清楚,那个说不知道,问这个说这个不归他管,问那个说那个不是他的职责……我内人奔走一月,来来回回去了十余次,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能解决此事……呵呵,我是假死,可是……若我真死了呢?
李逵默不作声。
问的急了,户曹的人便是恼怒作色,表示他们这么做没问题!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就应该停了俸禄薪粮,这又有什么错?又违背了那条律法?便是轰我内人,让她去找功曹。范聪冷笑着,然后功曹也说,他们也同样没问题,一切都是依律而为!未明尸骸,未定生死,不可发抚恤!便是又赶我内人去找户曹……家中老母要养,孩儿要哺,田桑赋税,丝麻庸调……收赋税,收调庸的小吏直闯入门,翻箱倒柜,口称有上令,任何人都不得少了一文!就连我与内人定情的一根铜簪,都是噼手夺去……给我娘亲的一口薄棺,也……也……
范聪潸然泪下,哽咽无言。
李逵扭过头。
范聪用袖子擦了擦脸,声音有些含湖,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我不欠曹孟德的,也不欠天子的,只剩下了欠骠骑的……若不是骠骑派人前去接我家卷,我……我内人说,当时她们都想要去死了……
你……你族人……李逵问道,你族内为何……
哈。范聪冷笑了一声,孔文举之事,还看得还不够清楚么?族人?你有功勋在身,官职在手,他们就是人,要是什么都没有,成了绝户,他们就等着分房屋田产!那时候,你以为他们是人,却没想着他们都已经不把你当人!
李逵默然。这事情他也知道。大姓大户的宗族之内,确实有一些义学什么的,也会给族内的鳏寡孤独发放湖口钱粮,但是代价是接受这一份钱粮的家庭,从此就成为某个大房的附庸,使唤,某种意义上的奴仆。
而且即便是这种制度,也不是所有家族都有,即便有的家族,也不是面向所有人……
世家士族,只要维护主支主房不倒即可,至于旁枝末节,五服之外的,帮与不帮都全凭一念之间。
李兄,你也不是大姓大户,范聪看着李逵说道,你在长安,也应该有看到……我们是山东之人不假,可是在山东却没有我们的地方!学得再好又能如何?世家大户孩子三岁就能诵读诗书!七岁就能诗歌传颂乡野!十岁就能出书扬名天下!
再有能力又是如何?他们说不行就是不行,口中称说是要招揽天下贤才,公开竟比不拘一格如何如何,但是实际上最终录用的不是这家之子,就是那家之孙,寻常人等……若非如此,你我也不必来长安……范聪呵呵笑了两声,如此之山东,如此之朝廷……值得么?话尽于此,李兄你好好想想……
范聪也没有一定要让李逵现场回答的意思,而是站起身,略微施礼,也不等李逵有什么回应,就起身走了。
脚步声远去,在铁链铛啷啷的声中,牢房再一次的陷入了沉寂。
李逵沉默着,如同凋像一般坐着,一动不动。
值得么?
如果一个朝廷,一个地区,让生者不能得其活,让亡者不能安心死,让青壮见不到出头的光亮,让老者看不到得养天年的希望……
李逵将脑袋磕在了木栅栏上,冬的一声响,似乎依旧是有人在问,值得么?